“所以说对这种死脑筋而且又自以为是的小孩还是要好好修理一下…”
“害得我们大费周章呢……”
“………”
落在头部的重击让大脑在轰鸣中陷入了空白,那之后他们的对话一度全不可闻。比高烧造成的温度更灼热的感觉从全身各处的伤处蔓延开来,由翻搅不停的胸腹深处缓慢上行,占据了咽喉,终于从口中满溢而出,是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红色液体。呛入气管的那部分引起了剧烈的咳嗽,身体的震抖扯动了伤处,更强烈的呕吐感充溢了仅余的意识。温暖的东西混着冰冷的雨水从额头流进了眼眶,令右眼的视野变成了一片暗红色,不论如何努力眨眼依旧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他们也打得累了,终于停了手。恍惚中恢复了少许听觉,他们开始讨论要如何处置我。
“要带回月读神社么,还需要活祭的吧?”其中一人做出了提议,旁边有几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之后的一个声音否定了。
“不行,他刚来的时候就有神官指出,这孩子身上带着强烈的‘不吉’,不能让他留在月见。之前的仪式上那位大人也说了吧,他不能做为祭品,就连‘忌人’都不行。”(注)
“啧,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么?真是可悲的家伙。”
有人发出了鄙夷的声音,然后就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没有意外地,身体一轻,被人拽住了手腕提了起来,拖行出数米再停下。
“那就只能让他消失掉了。”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睁开眼睛也依然看不清状况,只有一朵朵飘渺的鲜红花朵在虚无的视野中绽放。但我隐约明白,大概被带到了大路左侧靠近悬崖的一侧吧?猎猎阴风更猛烈地从下方刮过颤抖不止的身躯,轰响的水声也更加真切了。
“别怪我们啊,小子。要怪就怪自己不该看到那些东西吧…触犯了禁忌的人,我们不能让他活着。”
意识早已化为一片空白,我仅仅是听到他的话,却无力做出任何感想或回应。两只手臂都被人扼住抬高,身体渐渐悬在空中,早已麻木的裸露双脚竟然也感受到了张狂地舞过山涧的风。然后下一刻,身体被强劲的力道牵引着向后荡起,到达极限时立刻被反向抛出。
失去了束缚的自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地飞出,撕裂疾风,划出一道曲率不大的弧线,高高坠下。
过程短暂到来不及看清,和之前的经历相比,这无疑是将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最优雅快捷的方式。
就算生命终结时该如秋叶般静美,但这样任何事都做不到就结束,甚至连最后看一眼我所喜欢的群山森林都做不到,还是会觉得遗憾和不甘。
寥寥数秒的时间并没有给我思考的余地,我什么都来不及感受,自然也不会知道,那时立于高处崖边的数名男子都惊愕万分地望着我。因为从我身体中腾起了赤红色的光团,将急速坠落的我包裹了起来,在晦暗的虚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扑——
几十米高处坠下的冲击力即使是落在水面上也会如同跌落在硬地上一般,刹那间施加于全身骨骼和肌肉上的重压几乎将我碾碎。痛楚还未及散开时冰冷湍急的水流已经从口鼻各处灌入,填满整个胸腔。身体被夹杂着碎石和枯木的流水卷入深处,又抛出水面,撞击在棱角突兀的岩礁上。
骨裂的感觉混杂在足以夺走全部意识的巨大痛苦中,已显得不太明晰。
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记得这些细节,在内脏破裂和窒息之后,为何思维反而越发清晰,但这却无法改变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本应该就此陷入永远的沉眠的我,却只是逐渐从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中分离出来,以比水泡更加飘渺虚无的形式顺着流水飘荡,然后渐渐滑入深谙无光的深渊。
如果这寂静无声的暗夜不是死之国度,又会是哪里?
★★★
最后一位仆人恭敬地鞠躬,然后退出和室,轻轻关闭纸门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
身披米色浴衣的长发少年缓缓踱至靠近内院的走廊边,轻轻舒展着劳顿一天有些酸麻的手臂,一边抬头仰望朝庭院中的天空。
朝向庭院的一侧拉门开着,外侧是一条走廊,对面是雅致的小景。浅色枯沙之上,石灯笼中尚未燃尽的蜡烛挥洒着柔和轻颤的光晕,远望过去犹如休憩中的萤火虫。其实即使没有这朦胧的橙黄光芒,未点亮任何照明的室内也不会变得昏暗。因为此刻,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正悬着一轮巨大的绯红色满月。
赤色辉光静默地铺洒在夜世界中,照亮了每一处它能够凝视得到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