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已有二十二年的时间,他未曾再碰过瓷土与雕刀。然人偶师乃是被赋予“独存”制约的神职,在他的生命结束之前,月见都不会诞生新的人偶师。幸好,自黄泉之门被封印后至今,还未遇到过需要用到类似“傀儡术”这样的禁术的场合。
风雪依然很大,很冷。叶拉紧了披在身上的罩衣,斜倚着半开的拉门,继续将目光停留在御园中央那四座围合起来的石质鸟居的方向。
琥珀色的双眸中映出了纷飞的雪光,空茫萧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就算历经沧桑,石质的鸟居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它们依旧面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围合于封印的场所上方,守护着这个岛。
曾经令人心悸却又美得炫目的绯月已经不在,永恒的暗夜也已被现世的日升日落所取代,这里虽依旧是禁林,为了防止封印受到影响而派驻神官守护,但却不再是浮游于虚空间的次元通道。在禁林的外侧,没有了那道牢不可破的咒缚的限制,月见的日常也缓缓改变,就算赶不上海峡对面的世界,但经过漫长岁月积累也算颇为可观了。
当年与自己一起经历过那场战斗的神官们,尚未故去的也都已年迈,而从很早以前就来到月见辅助家主完成正祭的那位名叫安娜的外族女孩,也由那有着一头浅金色齐肩碎发、落寞表情的少女变为拥有无可比拟傲人气质的女性神官长。再稍微回忆,竟发现距离他们初见已然过去了整整二十八载春秋...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么?
月见曾经经历了比九死一生更为艰险的考验才得来如今的和平。深及骨髓的伤痛逐渐愈合,但却将伤痕永远留在人们看得见的地方,仿佛一再提醒着世人:黑暗,从未就此沉睡。
虽然叶的视野中只得一片黑暗,但那些曾经伴随自己十数年的光景却不曾从记忆中消退。迎着冰冷的雪片拂来的方向,他知道前方不远处就是自己守护了二十余年的黄泉之门封印所在,也是和那个人约定的场所。
身边的一切都在慢慢改变,月见也逐渐从被封锁的时光中得到解放,但自己,永远地被留下来了。
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自那以后,自己的身体依然再没有成长过,大概,永远保持着十四岁少年的摸样吧。
当年,身为主祭神官的叶和那个人,在仪式中立誓成为神子,将此身奉献于神明,故此停止了成长。但如今,造就那个虚空间的“神明”已经消散,禁锢着月见和自己的诅咒也已不在,按理来说,自己也应该恢复成为普通人,重获生老病死的自由,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实在是无法置之一笑的情况啊。
冥冥之中,有不可见的丝线束缚着他,令他依旧无法无法获得自由。
会是谁呢?
麻仓叶王的执念已经确实地散去,应该是获得了永远的长眠。那么,还会是谁呢?
是谁,在黑暗之中,望着他呢?
叶记得那种感觉。
犹如傀儡般无法移动身形的自己,无数次地立于绝壁边缘,俯瞰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也仰望着他。
会是你么?
哥哥。
在失明之前,最后留在视野中的好...脸上带着温柔而又满足的微笑,那是已经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绝不会改变的面影。然而,此刻他俯视着黄泉之虚,能见到的却只是那一望无际、洞开着大口,似要将自己吞噬的黑暗...
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丝神经末梢。那种痛,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每一次想起那个人,那痛楚就会带来无法遏抑的战栗。
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不是别的什么......
那就太好了...
每当脑海中浮现出这种念想时,就同时也会爆出另一种完全对立的思绪:
不! 不对......
不要是你... 不是好......
好不会让我产生那样不祥的感觉...他不会让我感到那样不安...他......
惊觉到自己的那种感情毫无疑问是“恐惧”的时候,他也领悟到一个事实:
好,如果那真的是他,那么,他一个人被留在那个积聚着世间最深的恶意、不祥、罪恶的“黄泉比良坂”之中,也已经有二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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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恍惚中听到了安娜的声音,淡漠的语气分外遥远,一度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呃......抱歉...,现在是什么时候?”少年缓缓撑起依旧沉重的身体,望向声音的来向。
“晚上八刻,你昏睡了四个小时。”安娜扶他坐起,又将罩衣为他披上,“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适么?”
“没有,还是老样子。”少年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