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神官担心地说过,既然获得了从这个闭塞又不吉的岛上离开的机会,大概不用多少年,月见就会荒废了吧。
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过虑了。
不止是老人,年轻人中也有不少从未有过离开的打算。在这个与世隔绝、犹如被抛却在时光之外的小镇中,找到归宿感的人们和御五家的神官们一起留了下来,见证着它的历史和变迁。
雪持续下着,令视野变得更加迷茫,方才还能望见的穿梭人影现在已融入了那片晃动的苍白之中。
跪坐于开敞拉门内侧的女子神色凝重,收回了凝望外间御园的目光,望向室内诸人。
国分神社的偏殿内,负责布置祭典的神官们正在向神官长汇报着仪式的准备情况。今日在此负责检查祭典准备的是麻仓家的神官长恐山安娜,也是御五家中唯一的女性神官长。
她是一位有着让人无法看出年龄的端丽面孔的女性。垂至腰际的耀眼金发,那一袭赤红色风车纹和服,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她那双透澈傲人的浅棕色眼眸,敢与之视线相对持续数秒的人,从多年前至今寥寥可数。在那冷冽非常的气势逼迫之下,连晦暗的雪光也在她周围停止了脚步,周遭众人的目光也是战战兢兢地回避着与那视线交汇。
恐山安娜一直以来待人冷若冰霜,众人早已了解。但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今天这异常肃杀的气氛并不普通,看来,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恐山大人,请问...祭典的准备是不是还有不周详之处?”为首的神官试着问了一句。
“没有。就这样吧。今年的雪来得太早了些,之后或许也会有恶劣天气影响到祭典,你们要多注意。”
送走视察的神官长后,大家都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准备工作有令她不满之处,而是别的什么...
“说起来,这种异常的恶劣天气,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呢。”忽然有人插了句,将众人也带入了沉思。最年长的神官回忆了片刻,也不禁望向室外。
“那个时候不是下雪呢,而是连续下了长达数月的雨吧?”怎么会不记得呢,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人来说,那都是绝不可能忘记的经历。
距离最后一次的嗣月祭正(里)祭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有余。
在那一次祭典中,御五家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终于将月见从长达千年的诅咒中解救出来。而确认无须再次举行正祭,是在那之后第七年,灵道的情况被认为终于安定下来。至此,这片土地终于可说是避过毁灭的劫难。
最后的正祭之前,从更早一年年末直到次年新年,月见持续着不断的大雨,倾泻的山泥截断了通讯和交通。那在一般人看来只是自然灾害,但神官们都知道,那是因为黄泉的通道即将开启,积聚的灵力对现世造成了影响。
“难道...这场雪会.....”年轻的神官变了脸色,脱口而出。
“住嘴!”他的话立刻被长者截断了。他也瑟缩着连连低头道歉。
言灵。
身为神官必须了解的最基本的忌讳。对于黑暗中的事物不可说、不可听、不可想,因为言语和思维之中寄宿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并且和那个世界紧密相连。一旦将某些不吉的言语说出口,或许就会真的变成“灾厄”。
“不要多想。”长者凝望那纷纷扬扬没有减弱趋势的雪,凝神叹道,“别忘记自己的使命。御五家的神官不能让月见再重蹈覆辙,所以这一次的表祭务必要做好。”
“是。”
从市内的国分神社出来,恐山安娜立刻乘车赶往西郊大峯山。
快将冰封的山道车辆并不好行驶,而且那条路也只到山脚的一处空地为止。再往前,就是驻有五家神官巡查、严禁一般镇民入内的禁林范围。林间只有一条石砌道路,而那尽头就是名为“月读”的神社。
她的脚步匆忙,踏得路面溅起了细碎的冰花。几位随行神官也是默不作声地紧跟其后,一行人疾行的身影不时被道中的那上百个高大的绯色鸟居截断。穿过层叠的林梢,神社模糊的剪影逐渐从苍白中显露出来。
在最后的正祭中牺牲的神官众多,而受创最深的就是当时担任主祭的麻仓家。在连续两次的正祭中,几乎家族中所有重要成员都罹难,仅剩下现任家主麻仓叶一人。刚从诅咒中挣脱出来的月见伤痕累累,而且家主也身受重伤,堆积如山的事务无人处理。在那种情况下,虽身为一介外人,安娜依旧作为麻仓木乃最出色的弟子而担任代理神官一职,担负起麻仓家大部分事务的主持工作。
正式成为麻仓家的神官长是在正祭后第八年。那时,家族中最后一位长者麻仓木乃病故。安娜接受了老人最后的请求,卸下守护恐山灵道的神职,正式成为麻仓家神官,留守月见,辅助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