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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441)+番外

皇帝微服出宫,穿着一身象牙白卿云纹样锦袍,暗纹精细得只在日光闪烁处流转光华,背襟处攀着一棵不老苍松,皆是传世黎绣花样,既显得世俗富贵又隐隐透出不凡。存世的黎绣大师就那么几位,半数都在宫廷供奉,剩下的几位可不就是让世家巨贾趋之若鹜吗?

谢茂出门都有人专门打理衣装,细节处再三考量,绝不会在衣饰上露了破绽,由此可见一斑。

衣尚予娴熟地假装断腿,用双手撑着轮椅,要下来磕头。

坐在茶几边的皇帝手里还拿着纨扇,笑道:“免礼免礼,快来坐!朕煮的茶好了。”

到了水榭里边皇帝跟前,衣尚予就只能自己滑动轮椅到皇帝身边去。

他谢了恩,滚着车轮子滑到茶几边时,皇帝恰好用茶勺舀起一捧碧色茶汤,倾泻在他面前的土瓷碗里:“这南边的孔雀茶啊,说要用铁罐架木火熬,炭火不好,铜壶不行,连铁壶都不行,就得这样的直身铁罐子。”

衣尚予就有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想起在四天前,衣飞石进城的那一天,他也是这么候在一间茶楼里,等着衣飞石进门来,给了衣飞石一杯茶喝。

“臣谢陛下赐茶。”衣尚予双手捧盏,试探着水温,一饮而尽。

谢茂给自己也添了一碗茶,顺手就把茶勺递给了身边服侍的银雷。偶然烹个茶是兴致,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午都亲自招待衣尚予。

他端茶啜了一口,觉得实在是很难喝,立刻撂在一边:“朕登基足有五年了。”

“陛下圣明。”衣尚予捧着茶碗坐在轮椅上,低垂眼睑听着皇帝说话。是啊,五年了。如今已经是太平五年的秋天了。皇帝登基明年改元,确是实足的五年时光过去了。

“太平元年,林附殷跟朕别苗头。”

“太后劝朕采选后宫。她老人家实在,直言说了,那大小九卿家的闺女孙女儿,朕多挑几个许以后宫高位,别说一个林附殷,十个林附殷也得乖乖地告老还乡去。”谢茂突然说。

衣尚予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太平元年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皇帝没有采纳太后的谏言,反而选择他的女儿做了与陈系裴家联姻的棋子。如今皇帝仍旧后宫虚悬,衣琉璃则已成了一抔白骨。

联姻的事,是衣尚予与皇帝共同的决定,他当然不能因此怪罪皇帝。

说到底,当时的衣家也需要一个途径尽量靠近朝廷,靠近皇帝,衣琉璃与其说是与陈阁老一系联姻,不如说她是衣家与皇帝结盟的牲血。可她毕竟是衣尚予的女儿。她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裴家,所有决定把她嫁给裴露生的人,通通都要负疚。

衣尚予只能沉默。

“太平二年,朕为皇考守制二十七个月出期,朝臣具折上奏,请求朕采选嫔御充实宫闱,绵延皇嗣以安天下。此后宗正寺与礼部,年年月月雷打不动地按时上折子,催着朕立后选妃。”

“姊夫是聪明人,可知道朕为何御极天下五年之久,始终不曾选妃么?”谢茂问。

听见这一声“姊夫”,衣尚予就觉得头疼。他瞬间就想起了那一年在青梅山大营,皇帝一口一个衣姊夫,满脸赔笑地骗了他一个心腹爱将,还顺道把他儿子偷走的模样。

“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请姊夫想一想,猜一猜。”谢茂固执地说。

衣尚予已经大概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事了,他推拒了一次,皇帝还强压着他要问,他眼皮不抬,双手捧着随意放在膝上的土瓷茶碗,冷漠地说:“恕臣冒昧。臣听闻陛下在皇庄受了伤不利子嗣,可能是不行吧?”

就算谢茂知道衣尚予翻脸了就是这么个画风,也还是被噎得有点难受。偏偏衣尚予说的那个听闻,还就是他自己放给宗室朝臣的谣言,这能怪谁啊?怪衣尚予太相信他了?

和这翻了脸的老封建没法儿说,谢茂也懒得废话了,蛮横地提出条件:“朕一日不选妃立后,小衣一日不许近妇人。”

衣尚予终于抬起眼皮,缓缓拱手,道:“古往今来,没有圣君管到臣下床帏之内,陛下自重。”

“朕让衣飞金去南边建府。”谢茂砸筹码。

衣尚予冷冷地说:“他这辈子都得老死京城,陛下不必费心了。”

谢茂一直认为衣尚予偏爱长子,如果给衣飞金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衣尚予必然会松口。

哪晓得衣尚予的态度如此坚决,这冷森森的口吻,非但不动心,反而是谢茂敢下旨让衣飞金去南边建府,他回府就要把衣飞金绞死在床上,以绝后患。

衣尚予的清醒和冷酷超出了谢茂的判断,他以为珍贵的筹码瞬间就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