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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72)

短短三天根本不足以养好伤,庞牧倒也没勉强,直接就在病床边审案。

得知齐远救了自己之后,她沉默许久,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杀人偿命,你们便是这会儿救我,我也活不久,何苦来哉?”

确实是滇阳一带口音。

“你是犯人,该不该死,该怎么死,本该由法律决定,”庞牧淡淡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怒急攻心便恶狠狠杀几个人,完了之后一刀抹了脖子算完,那还不乱套?又将朝廷法纪置于何地!”

做下数桩大案,害几十名无辜人惨死,惹得百姓们惊慌失措,哪里能这么便宜就叫她死了?

“朝廷?法纪?”他只是实话实说,却不想那凶手反而冷笑起来,眼神阴毒道,“若果然有朝廷,有法纪,我又何苦亲自动手!”

众人飞快的对视一眼:有故事!

屈文清是头一次面见庞牧,对他万分推崇,哪里听得了这话?当即不悦道:“此言差矣,难不成天下皆是昏官?即便当年负责此案的官员不得力,可这位庞大人却及能干。”

那人憋了半日,忽然道:“我可以从容赴死,保证绝不自寻死路,好叫你们明正典刑,可有一条,那位赵大善人一定要死在我前头!”

“我要亲眼看着他死!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里众人都安静下来,听这名自称刘娇秀的女子缓缓道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刚一报了名号,大家的表情便不免有些微妙:

就这个身板,这个凶性儿,到底哪儿娇,哪儿秀了!

刘娇秀家里兄弟姐妹九人,根本养活不起,爹娘一早就把她卖了。她儿时倒还颇有几分清秀,原本人贩子是想放在手里调理几年,再卖与大户人家做丫头。

可人算不如天算,刘娇秀越长越歪,六七岁时,已经比他手中许多小子们都健壮粗糙了!

人贩子也傻了眼,可又无可奈何,只好将她当做赠品一般,随手卖给一户人家。

“我的主人,实在是很好的人,”说到这里,刘娇秀脸上这才有了点带着追忆的温暖,眼神也柔和起来,“那时他们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温柔和气,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旁人都笑话我,可他们却觉得我很好,给我吃,给我穿,还教我功夫,简直拿着我当自己的孩子!”

庞牧忽然出声问道:“他们姓甚名谁,作何营生?”

刘娇秀说:“男主人叫刘方,女主人却没得姓名,只是偶尔听男主人唤她阿雯,下头人也只叫夫人。他们平时带着几个手下做些走南闯北的买卖,也顺道打家劫舍,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众人:“啥?”

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主人?

然而刘娇秀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始终坚定地认为,这对让她吃饱穿暖又有了全新人生的夫妻,便是自己一辈子的恩人。

“那一年,他们又带着我北上,偶然遇见了出来讨生活的几个人,见他们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将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收了!”说到此处,刘娇秀眼睛都红了,浑身发抖,身上几处伤迅速渗出血来。

一旁的医官见状赶紧上前,重新洒了药粉包裹。

“当年他们那样落魄,身无分文,过得连狗都不如,是我家主人!给他们饭吃,带他们发财!他们本该感恩,为主人出生入死!”

“我十三岁那年,主人家里终于添了小公子,”刘娇秀满脸温柔的说,“两位主人也攒够了银钱,便决意回滇阳老家安心度日,教养孩儿。”

图磬不由得低声冷笑,还安心度日,教养孩儿,再教一个伪装成商队的劫匪出来吗?

“那几年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刘娇秀感慨道,忽然眼睛里又迸出光来,“老天有眼,不甘心叫我两位主人明珠蒙尘,第二年,竟就在我家主人买的一座山里发现了金矿!主人大喜,带着我们学习勘探开采之术,很快便积累了巨额财富。”

“后来,也不知哪儿来的野人,对我家主人说了什么,他忽然召集部下,说他之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国家危难,周边诸国虎视眈眈,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他决意将金矿献给朝廷,以作兵马之需。还说他也想投军,又叫下头的兄弟们一起。”

“我实在不懂这些,可只要是主人说的,我便听从。”

“但赵光耀这些畜生,托我家主人荫庇,过了几年人模狗样的好日子,早就失了性情,哪里舍得放弃?从军苦,一去九死一生,他们哪里敢!”

“奈何主人威望甚高,饶是他们心中不情愿,也知反对无望。”

“主人一生英明,唯独信错了人!”刘娇秀咬牙切齿道,“赵光耀那四个狗杂种眼见着金矿留不住,主人竟还真采买马匹,准备带着兄弟们投军去,竟起了杀心!”

“他们在兄弟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当晚便杀的杀,烧的烧!还,还将已经身怀六甲的女主人给,给轮番糟蹋了!”

“我命大,他们戳了我七刀都没死,趁乱爬了出去,落入河中,被一上山砍柴的老伯救了。接下来几年,我一边养伤,一边眼睁睁看着赵光耀等人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

“我实在看不下去,也知自己势单力孤,一时半刻奈何不得,索性报官,谁知那时的官儿已经被他们收买了,非但不审理,反而倒打一耙,要置我于死地!”

刘娇秀冷笑连连,眼神阴毒的说:“我当时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必要手刃这些贼子,给我主人,给上下六十七名兄弟报仇雪恨!”

因本案前后牵扯十数年,滇阳本地知县都换了四五个,查起来破费工夫。

庞牧一面写了奏折,一边又给西南的旧识飞鸽传书,托他们代查,另一头,便直接命人将赵光耀拿了!

一开始,赵光耀只是矢口否认,可一看到刘娇秀的脸便瞳孔剧震,脱口而出,“你,你是人是鬼!”

早在传王庆和刘知文被杀时,他就猜到是有人来复仇了,可他猜了一圈,竟没想到是在他们看来早就作骨化灰的刘娇秀!

“赵光耀,你这杀主背信的王八,合该老天有眼,留我一条命,代我家主人看你遭受报应!”刘娇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既快意,又悲痛,一张脸都扭曲了。

她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将半张脸都染红了,合着外面阴霾的天和呼啸的狂风,可怖至极。赵光耀突然一股寒意上头,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鬼,你是鬼!”

“对,我就是鬼!”刘娇秀猩红着双眼大吼道,“我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来取你狗命!”

案子尘埃落定时,已至腊月二十三,圣人亲发圣旨,判原滇阳县令,今礼部侍郎斩立决,又将赵光耀抄家问斩,家中知情者一律斩首,其余人等或杀或卖,皆有庞牧酌情处置。

赵光耀父子三人砍头那天,几乎大半个都昌府的百姓都来了,那些多年来受他们欺压折磨,却无处控诉的百姓们纷纷痛哭出声,对着庞牧磕头呼喊,又捡起地上石头,狠狠对着这几个人面兽心的混账砸去。

与他们相比,还没来得及杀害本地居民的刘娇秀,反倒更清静些。

亲眼看着赵氏父子的头颅落地,颈子里滚烫的血冲出半人高,冷硬如刘娇秀也不禁对着青天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主人,你们看见了吗主人!”

“我报仇了,我替你们报仇了啊!”

刘娇秀死了,死在这距离她最留恋的地方千里之外的陌生县城,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事后,晏骄不止一次的跟庞牧说起她口中那位主人,若是没有赵光耀四人,究竟会是何种光景?

“古往今来,多有土匪出身的名将,”庞牧很冷静地说道,“此人心狠手辣,却也有勇有谋,若果然能履行带手下部众参军的承诺,或许……”

他没说下去,因为即便说了,也都改变不了什么。

第44章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五, 晏骄算了日子,跑去城外张铁匠处取订制的鸳鸯锅。

临近年底, 雪下的越发频繁, 这会儿太阳一出来就有些化了, 城外不少地方都成了泥塘子,才出城门没多久, 小白马四条腿儿的下半部分就都变成黑灰色。

它还挺委屈,哼唧着咬晏骄的衣袖:脚脚都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