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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38)

那老鸨人称莲姨,今年四十多岁了,可因保养得当,仍是半老徐娘风姿犹存。

一开始,她还魅笑着,将那扑了香粉的手帕子往庞牧脸上扫,又把嗓音掐的娇滴滴的,没骨蛇似的扭着,东拉西扯说些闲话。

谁知庞牧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直接拍了桌子,喝道:“没骨头么?老实坐好了!”

一旁晏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莲姨一张脸臊的通红,虽有些不甘心,到底不敢再发浪,老老实实的认了错、画了押,规规矩矩的站着听训。

庞牧叫人记下来,又指挥着人贴了封条,把那莲姨心疼的要呕出血来。

“这,这”

“什么这那的!”庞牧对这种人素来没什么好脾气,“有鬼没鬼你自己心里清楚,待本官命人细细查了再说!”

青楼这种地方素来不清净,哪里禁得住细细的查!

莲姨心中好一阵火烧火燎,可转念一想,哼,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厮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小官儿,哪里能与自己背后靠山相抗衡?且叫你得意这一回,来日你这莽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又松快了似的,重新没话找话说:“大人,嫣红?”

庞牧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怎的,你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难不成还要替她求情?”

“不敢不敢,”莲姨忙赔笑道,只是又忍不住叹气,“好好的姑娘,可惜了。”

晏骄突然一阵恶心,忍不住讽刺道:“您可真是慈善。”

“她们喊我一声妈妈,也不是白叫的,”也不知莲姨是没听出她的画外音,还是早已练就城墙般厚实的脸皮,竟还有些得意的道,“嫣红这孩子争气,多少老爷们都爱的什么似的,我素日也最疼她!如今看她落得这般田地,我这心里啊,便好似刀割一般的疼呐!”

说着,她又抬手扶了扶微微有些歪斜的发钗,“早年我就说过,这男人啊,信不得,哪里比得上银子可靠?我还指望她来日帮我一把,继承我的衣钵,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她老实听我的话,哪里会有今日?”

说罢,又叹了口气,“那魏之安一朝鲤跃龙门,哪里还能记得起她?偏她是个死心眼儿,还想学人写信哩!”

晏骄已经快要呕出来,庞牧的脸色也不好,才要说话,就见刘捕头脚步匆匆的跑来,上前行礼后低声耳语道:

“搜出来几本册子,上头不少要紧的人名和数额,前任县令、现任都昌府知府大人的名讳都赫然在册。”

都昌府,便是平安县所在省府。

“干得好!”庞牧双眼一亮,才要说话,见莲姨还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当即黑着脸一挥手,“来人,将她押到角落候着!”

官场复杂,多有财色交易,而青楼更是重灾区,搜出这种东西非但一点儿不奇怪,而且一般情况下都十分可信。

他们来得突然,打了烟雨楼一个措手不及,此刻又翻了个底儿朝天,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呢。

被衙役带走前,莲姨还饱含深意的看了庞牧一眼,十分拿腔捏调的说:“大人,您这初来乍到的,年纪又轻,或许不知道,这好些东西啊,不是你想看就能”

她话还没说完,庞牧已经彻底没了耐性,干脆利落道:“掌嘴!”

话音刚落,那衙役就抬手给了莲姨一个巴掌。

莲姨都懵了!

她挂着半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目瞪口呆,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这夯货,听不出老娘话中威胁么?!

莲姨被带过去的时候,嫣红和大山已经并排跪在那里了,两拨三个人对视一眼,两个女人齐齐发出一声冷哼。

方才莲姨挨打的情景,原原本本的落入嫣红眼中,她回想起这几年来在对方手下受过的屈辱,只觉得痛快极了!

“如今,你也算知道耳刮子什么滋味了。”

莲姨面上有怒色稍纵即逝,不过马上就冷笑起来,“小娼妇,老娘如今的这个耳刮子,来日必能换回他的狗头。可你就不同了。”

她满是讥讽的打量着嫣红沾了血却越发妩媚动人的脸,啧啧几声,“瞧瞧,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了,这身条儿,啧啧。你放心,到底母女一场,我且会给你烧点儿纸呢!”

一个耳刮子算什么?年轻时她就没过过人过的日子!可她到底活了下来!

今日之辱,也不过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小风波罢了。

嫣红却浑然不在意,淡淡道:“这世道,活着有什么好?狗都比你干净。”

莲姨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只要能活着,做人做狗或是做猪,又有什么要紧?

嫣红盯着自己双手看了会儿,又对一边的大山叹道:“好歹你我还算有个伴儿。”

大山瞧了她一眼,喉头耸动几下,突然语出惊人道:“其实魏公子高中后,来过信。”

莲姨瞥了他一眼,冷笑连连,却也没阻止。

嫣红愣了下,一双眼睛慢慢睁大,声音发颤的问道:“你说什么?”

大山道:“魏公子来过信,是我拿给莲姨的,里头写了什么我不晓得,只知道莲姨看完之后就烧了。”

都是要死的人了,也该死个明白。

嫣红觉得自己脑袋里仿佛有什么轰然炸裂,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连魂魄都碎了。

大山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可此刻听上去却好像隔着什么,模模糊糊的。

“莲姨找人伪造的那信,也是我送出去的。”

“你混账!”嫣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旁边的衙役瞧见了,当即喝道:“老实些!”

见嫣红打了一下便没再动弹,几个衙役也就没再管。

犯人之间狗咬狗的情形屡见不鲜,而且往往还能由此冒出新的线索,衙役们早就习以为常,只要瞧着闹不出人命,也就由他们去。

大山被打的歪倒在地,吐了口血水,又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固执的盯着她的眼睛,脸红脖子粗的喊道:“是,我混账,我喜欢你,我不想你走!”

“那姓魏的一介书生,有什么好?我不准你走!”

“我能为你杀人,他敢吗?”

“嫣红,嫣红你别傻了,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你瞧,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咱俩”

他还没说完,嫣红就抱着头尖叫出声,“别说了,别说了!”

若果然如此,她这些年算什么?!

大山果然不说了,可莲姨却见缝插针的刻薄道:

“多少年了,还做春梦呐?不过一封信罢了,你真当自己过去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这畜生!”嫣红血红着一双眼,如同厉鬼,满是怨毒的瞪着她,“你害苦了我!”

莲姨习惯性的扶了扶鬓边发钗,冷笑一声,“当年是谁从死人堆儿里把你捡出来?若不是老娘,你早就投胎不知多少回了!”

“怎么,扒上男人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人上人?我呸!没那么容易!”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呐?若那姓魏的果然有心娶你,一封信真就一笔勾销?便是爬也该爬了来!只怕是巴不得呢!”

“老娘告诉你,你生是我烟雨楼的人,死了,也是这烟雨楼的鬼!”

“你活该生生世世为娼妓,日日夜夜给人骑,当牛做马给我挣银子!这就是命,你这样的人,且认命吧!”

她骂一句,嫣红就哆嗦一下,浑身颤抖,脸都因这空前的冲击扭曲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

等到最后,嫣红突然尖叫着拔下头上发簪,直直朝着莲姨扑去。

她本是个娇弱女子,可这会儿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两名衙役上前竟都没拉住,衣裳扯破了,胳膊流血了,她全然不在意!

听见骚乱的晏骄回头的瞬间,便看见嫣红手中的发簪尽根没入莲姨脖颈,又从另一头戳出,突的溅出一篷血花!

晏骄的呼吸都停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伤,已经是没救了。

嫣红彻底发了疯,举着长簪,一下又一下,几乎将莲姨的脖子戳烂。几个试图拉开她们的衙役也挨了几下,胳膊、手上噗嗤噗嗤直冒血,下意识松了手。

莲姨面上尤带着尚未散去的恨意和猖狂,可眼中却已满是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本能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却阻挡不了鲜血从指缝中汹涌奔出,瞬间染红了她的手臂和衣服,在地上汇聚成一汪小小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