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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36)

其实这种事并不少见,饶是在他入朝廷之后,也时不时听身边人谈及当年的风流韵事,其中多有胡乱对女子许诺者,只是大多都不当真。

一朝成名天下知,自有大好前程等着,又有谁会在意当年那小小痴情女子?

有几回酒宴应酬,同僚也叫了几名歌姬,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廖无言鬼使神差的问起此事,当时几名歌姬就嗤笑出声。

“大人说笑了,这种事不过你情我愿玩笑罢了,谁会当真呢?”

“那若果然有人当真呢?”

歌姬的笑容突然就黯淡几分,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抱憾终身,含恨而终。”

都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谁又能知道,这世上最狠的一颗心,只怕是长在读书人身上。

一朝入娼门,终生不得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可能厮守终身?

——

接下来两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天黑压压阴的厉害,空气也不如以往清爽,满是令人窒息的沉闷,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悲壮。

刘捕头他们又发现了第三具尸体,经过验尸,确定与江炳的死法如出一辙:颅骨粉碎性骨折加胸口一刀致命伤,绝对是同一个人干的。

到了第三天夜里,晏骄正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整理案情笔记,庞牧突然敲门进来,“成了!”

晏骄嗖的站起身来,“走!”

一直热闹的烟雨楼现在死一般沉寂,内外都被图擎带兵团团围住,一应嫖客都老老实实抱头蹲在一个角落,连个屁也不敢放。

老鸨和其他姑娘们在另一头,庞牧和晏骄刚一进来,图擎上前行礼,一群花花绿绿的大小女人们见了,都齐声喊冤,一时间乱成一锅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都住口!”图擎一抬手,众兵士就齐齐拔刀,百十柄寒光闪闪的刀刃在灯火下折射出惨白的光,比任何锐利的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现场先是一片惊呼,继而迅速鸦雀无声。

晏骄冲他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提着裙子跟庞牧上了二楼,在衙役的指引下直奔嫣红的房间。

嫣红已经被拿下,可表情竟平静的很,甚至让晏骄有种“终于等到了”的幻觉。

听说她今晚亲自熬了汤端给廖无言,廖无言还是不为所动,被催了几次之后,直接拔出银针扎下去:银针变黑。

嫣红都被他出人意料的行动惊到了:哪个嫖客会随身携带试毒银针啊!她当时还想狡辩,可没说两句话,突然就好像放弃了一样,直接认了。

那罐剧毒汤水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香气扑鼻,袅袅冒着热气,不知道的人看了,或许还会觉得食欲大开呢。但此刻的知情人们却都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见廖无言全须全尾站在一旁,晏骄和庞牧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可是块千金不换的大宝贝啊!千万不能有事!

直到这会儿,晏骄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来,终于有心情去看这位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奇女子了。

桌边坐着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美人,一身红衣如火,越发衬得她肌肤晶莹如玉。

用时下人的标准来看,她或许已经不大年轻了,但偏偏就是这种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叫她身上反而有种独特的韵味,哪怕只是一个轻轻带过的眼神,也足以令人欲罢不能。

若说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是青涩的苹果,清新而甜美,那么嫣红就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饱满丰盈,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是澎湃的诱惑。

“你就是县令?”嫣红突然出声。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庞牧几回,摇摇头,“不像。”

庞牧不理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嫣红轻笑一声,一派轻松从容,“没有了,杀人偿命,我甘愿赴死。”

庞牧跟晏骄对视一眼,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隋坤?可还记得张明?”

嫣红嗤笑一声,低头抚摸袖口精致的描金绣纹,“不过一个傻子罢了,记得或是不记得,有分别么?”

分明是一条人命,可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简直像在说今日的饭菜可口不可口一样轻飘。

这种态度,不禁叫人毛骨悚然。

“江炳也是你杀的?”

“是。”

“刘启元也是你杀的?”刘启元就是刚发现的那具尸体。

“是。”

“怎么杀的?”晏骄突然出声。

嫣红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歪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新奇,“你也是捕快?姑娘家也能做这个么?”

她的声音确实像张明形容的那样,又娇又软,甜丝丝的,可晏骄却一点儿都不想欣赏。

“回答我的问题。”

嫣红轻笑出声,如一朵红莲绽放,美艳无比,“我先用锤子砸破了他的头,又用刀子,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顿了顿,她又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好像在说一个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哎呀,别看他活着的时候那样神气,可死的时候当真好笑极啦。”

“他还不敢相信哩,又要给我念诗。哼,我才不稀罕。”

“不光他的诗,就连他这个人,我也从未稀罕过。”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傻子?自作多情的傻子。他们以为说上几句酸话,送上点儿好东西,女人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任由他们摆布了。”

“结果你瞧,”她忽然站起身来,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儿,身上的红色纱衣像一团红云一样飘了起来,美丽到近乎妖冶,“最后,究竟是谁摆弄了谁?”

话音未落,晏骄就已经迈步上前,斩钉截铁道:“你说谎!”

嫣红猛然停住,身上的纱衣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缠了上去,又一层一层滑落,好像在地上洒了薄薄的血。

“你胡说什么呀?”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晏骄道,“你只以为知道杀了那些人,知道如何杀的就万无一失了,可是嫣红,你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嫣红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谁说我做不到?不过是杀人罢了,简单得很!”

晏骄嗤笑一声,四下看看,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凳子,颠了颠重量,似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伸手递给她,“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看。”

嫣红看着塞过来的木凳,下意识伸手接住,呆住了,“证明什么?”

凳子很沉,晏骄松手的瞬间便向下坠去,嫣红本能的用两只手抱住了,这才没被砸到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木凳能证明什么?

杀人要什么证明!

晏骄抱着胳膊退开两步,朝一旁的梳妆台努了努嘴儿,“也不必你杀人,你且用这张凳子在那桌上砸个坑我瞧瞧。”

嫣红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怒气将凳子丢在地上,“简直笑话,我不砸!”

“你心虚!”晏骄道。

“莫名其妙!”嫣红索性不去看她,直接来到庞牧面前,“是我做的,大人不抓我回去么?”

庞牧也学着晏骄那样,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朝那梳妆台努嘴儿,“砸一个给我瞧瞧。”

嫣红整个人都呆住了。

晏骄嗤笑出声,“嫣红姑娘,我家乡有句话,叫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而最终的结果却大多是圆不上。”

嫣红的眼睛微微睁大,才要说话,就听晏骄不容辩驳的继续道:“你知道人的颅骨有多硬么?你知道想要在颅骨上造成那样的致命伤痕,需要用多重多坚硬的工具,又需要施加多大的力气么?”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人也猛地朝嫣红迈了一大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你现在再来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杀死他们的!”

嫣红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刚才被自己丢下的凳子腿儿上,一下子跌坐在地,仰头看着晏骄,继续嘴硬道:“石头,我用的是石头。”

晏骄笑笑,“很好,那么是什么石头,多大多重?你又是砸在他的哪里?”

嫣红怔了下,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

她从未想过,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姑娘,竟然会造成这样沉重的压迫。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猛地别开脸去,“时间太久,我早已记不得了。”

“你不是记不得,”晏骄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而是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