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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217)

王顺的事情似乎对王公公颇有触动,去往府衙的路上,他走得很慢,一直快进门了才调整回来,打量了晏骄几眼,摇头道:“虽说是苦夏,可我瞧你瘦的有些狠了。”

晏骄摸脸笑道:“你还这样年青,怎么跟老太太说的话一样一样的,哪怕一天见两遍呢,也必然要来一句瘦了。”

有一种瘦,叫长辈觉得你瘦,这是一股无视客观现实的神秘力量。

见王公公还要再说,晏骄忙岔开话题,“行啦,好不容易家来一趟,安心歇着还不够呢,偏又操什么心呐!快走快走,我准备了月饼呢。”

不提月饼还好,一说起这个,王公公瞬间回忆起去年月饼大山压头的场面,再次感受到了被月饼支配的恐惧……

虽然是中秋节,但其实月饼不月饼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心意,心意啊。

一行人才进门,正碰上任泽背着小包袱往外走,两边打了照面,俱是一怔。

王公公倒背着手瞧了瞧他,点点头,“任公子瞧着神色越发从容了。”

任泽一事还没正经露苗头就被掐灭,故而外头的人不知道,可王公公这位天子近侍却清楚得很,因此才刚一眼就认出来了。

反倒是任泽,当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并未对圣人身边之人过多留心,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王公公别来无恙。”

纵使王公公这辈子缺情寡意,仍不免对任泽的作为赞一声情深义重,且如今他在庞牧手下过活,便不是敌人。

见任泽一副要远行的模样,王公公顺口问道:“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任公子哪里去?”

任泽笑了笑,“大人仁厚,许我回去与母亲团聚。”

王公公明白了,这就是要回天香楼,不由越发敬重起他来。

平心而论,哪怕那天香楼上下仁义无双,可到底不是什么清白所在,如今任泽历经劫难才复了良籍,又在衙门公干,任谁看都该避讳一二的,可他却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不过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是庞牧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胆大心细仗义无双,不然只怕如今既没有什么晏捕头,也无卫状元,自然也不会有眼前的任公子。

即便他真来了峻宁府衙,却也绝不会是这般情景滋味。

想到这里,王公公好像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可亲可爱起来,当下朝任泽略拱了拱手,“一路好行。”

任泽觉察出他神色的细微变化,也回了一礼,语气稍暖,“多谢。”

晏骄等他们寒暄完了才絮絮叨叨的问了一大堆,什么怎么走,从哪儿走,大约什么时候回来,该带的东西带了没,给卫蓝的书信可准备好了么?

任泽面带微笑安安静静的听着,最后统一回答,没有半分不耐道:“……十日之内必回,东西都带齐了,你给的月饼和肉脯也都带了,我先替母亲谢过。给青空的回信也得了……”

稍后,他牵着马出门,先朝晏骄和王公公遥遥一礼,这才翻身上马,踢踢踏踏跑远了。

王公公没急着进去,同晏骄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片刻,这才摇头取笑道:“他老大一个人了,哪里就要你来操这闲心?才刚还说我,我倒瞧着你才像个老妈子。”

“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啊,最是小心谨慎不过的,心思又细密,总觉得欠了谁的,”晏骄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叹道,“刚来那几个月,他一个人恨不得干十个人的活儿,几天下来就累脱了相,后来被我哥骂了一顿才略好了些。”

恋人沉冤昭雪,母亲又有兰姨等人照顾,既然知道复籍无望,那么对当时的任泽而言,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报恩两个字简直就写在他脸上。曾经有一次庞牧私底下还跟她感慨,说哪怕他们叫任泽现在就去死呢,估计那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抹脖子。

晏骄曾无数次看着任泽茫然的站在庭院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欣喜,任风吹过,任雨淋过,好似随时都会原地消失不见。那种孤独细腻悠长,仿佛已经深深浸透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无孔不入,将他狠狠地与这个繁华世界割裂开来。

除了这幅躯壳和报恩的念头,那个青年什么都没有了。

对任泽的遭遇,众人都十分心疼,见他这样,便都主动带着他玩,有事儿没事儿都朝他喊一嗓子。像齐远这种老脸皮厚的,还故意跑去撩拨人家……

大半年过去,任泽身上总算多了点人气。

王公公的到来俨然宣告了中秋节的正式来临,整个峻宁府衙上下都跟着热闹起来。

长期奔走在刑侦一线的人们往往都有一种“且看当下”的职业乐观,如今旧案已破,新案却还没有结果,众人便都趁着这个机会享受片刻安然。

晏骄也如愿暂时褪去官员威严,卸下重担,回归到久违的灶台之间,肆意挥舞着锅碗瓢盆,酣畅淋漓的发泄着几个月以来积攒的压力,有种指点江山的豪迈气魄。

这种发泄方式显然得到了全体人员的一致拥戴,以庞牧为首,各色马屁齐飞,多种奉承奔流,短时间内,这一方天地便充斥了浓烈的阿谀氛围。

除了前两年那些相对常见的月饼之外,她还尝试着烤了酥皮肉松蛋黄、肉松豆沙月饼,都大受欢迎,许倩吃的格外多。

这些日子她都在跟着小六、小八等一众侍卫中的精英加练,几天下来瞧着人都干瘦了,可一双眼睛却越发沉淀、精悍。

晏骄这些天天见的感觉还差点,可王公公一看就惊得不行,直道与年前的许姑娘判若两人。

若说以前的许倩是温室中的带刺玫瑰,现在的她已经很有几分货真价实的锐利了。虽然还有几分稚嫩,但雏形已具,只待磨砺,来日可期。

前阵子被逼着读书的白熙闻言技痒,上前跟她久违对练,结果竟从原来的对半开沦落为五试三输,备受打击,一口气吃了一碟烤乳猪、半只烤鸭才回转过来。

小伙子捧着肚皮仰面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忽,半晌转过去看许倩,“廖先生逼着我明年文试武试齐下场。”

与文试科举相似,大禄朝也有武举,只不过远不如文试那么受重视。如今仗都打完好几年,各地军队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饱和状态,武举便从原来的一年一度便为现在的两年一次,关注的人就更少了。

许倩点头,拿了个肉松豆沙月饼掰开,另一半分给他,“挺好的,早晚的事儿。”

白熙有些沮丧的垂了脑袋,接了月饼却不吃,“武举倒罢了,可写文章……我觉得自己还不够火候,万一考不上该多丢脸啊。”

他是崇拜廖先生不假,但却从未狂妄到觉得自己学富五车,这会儿下场十有八九考不上。

许倩就拿鸭骨头丢他,语气中很有点儿怒其不争,“廖先生的儿子比你小都是秀才了,这还不够丢人?”

见白熙还是怏怏的,许倩就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道:“白小四,你知不知道你生而为男,已经比我幸运许多。许多我们女孩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你略垫垫脚尖就能收入囊中。”

白熙听不得这话,有些急了,“可你就算能考,那样的读书天分也不成吧?”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读书,水平根本就是难分高低,谁也别嫌弃谁,跟是男是女完全没有关系啊!

许倩:“……我能在武举场上打死你信不信?”

白熙猛地打了个哆嗦,才要开口,却见许倩很有气势的一抬手,打断他道:“我哥哥常跟我说,带兵打仗最怕的就是怂,要是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成了,那你就真的完了。”

“即便考不上,但你好歹试过了,你可知像我,像那位任先生,却连光明正大跟人比一比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许倩就摇着头走了。

白熙呆在原地,想追上去解释却下意识觉得词穷。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热闹的四周,再看看又去见缝插针找齐远请教的许倩,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还是原来的地方,还是这些人,可好像不知不觉中大家都努力往前走了,唯独自己还留在原地,卑鄙的享受着身份带来的便捷,却怯懦而自私的不肯迈出哪怕一步……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蔫哒哒的缩了肩膀,眉眼都耷拉了。

“尝尝看?”

正沮丧间,一股浓郁的奶香从天而降,白熙本能的抬头一看,就见晏骄正笑吟吟端着个盘子站在身前,那盘中盛着许多金黄小球,一颗颗拇指肚大小,玲珑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