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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在上(60)

为人奴婢,身不由己,而最终去处也不由己,如若命好,遇见一个体贴的主子,嫁个老实忠厚的男人,生儿育女,安安分分过一辈子。也有命不好的,在府里那么多年,不离见识的多了。

她以为她不在这些命运里面。

她还天真的以为小姐不会长大,永远需要她。

真傻。不离对自己说。

她走回自己屋子。

自己的屋子在西厢角落处,是个清爽的小间,单独为她留着的。

房间不大,坐北朝南,里头就空空荡荡,摆着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上头没有灰尘却也没有人气,这屋子冷冷清清,看不出住着人的样子。

不离的床上空无一物,平日里都睡在小姐屋子里,难得过来。

她环顾四周,嘴角扯出凄凉的笑。

抽开衣柜内的小抽屉,里头只有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红布尚新,抽屉打开的刹那,鲜红的颜色跳入眼中。

摊开红布,里头就一些银子,是几年积攒下来的月钱,几件饰物也都是小姐赏赐的,还有几颗宝石珠子,那时候金老爷送的一盒价值连城的主子,被小姐拿来打赏她。每一颗拿出去卖都能卖个好价钱。

小姐不知道米价,以为这些是一般的玻璃珠子,随手塞给她一颗,说你也拿去玩,这颗像不像樱桃?

最后不离离开了凤府,手里拿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裹。

“呦喂,青山那个绿呦,姑娘那个嫩诶……”

城西的破庙中央点起了火堆,几根粗大的木头上浇了进贡给菩萨的香油,一个火星下去,火焰猛的跳起,火带来的温暖驱走了冬日的寒冷,住在破庙里的乞丐聚在火堆边,把火堆团团围住,伸出手脚烤火。

有人扯着破嗓子唱歌,声音沙哑,像一把刀子在金属表面刮着。

破庙屋顶中央破了一个大洞,雪从上面落下,不离缩在角落里,看着那片片落下的雪,沉默不语。

她从凤府小门出来,那扇门会在某一个时间定时打开,供负责采办的人进出,不离早些时间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没想到派上用场。

她在人员进出的空隙走出了凤府,那时候是傍晚时分,外面的人多了起来,街上熙熙融融,她走进人群中,很快成为人流中细小的尘埃。

她失神地往前走,一步步,走的是她也不知道的方向。

她没有方向,随波逐流。

没了家的人,何处可去,无处可去。

她在城门要关上前走出了凤天城,却再也走不远了。

下雪天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她只是穿着绣花鞋,走了些路,附在鞋面上的雪融化,渗透进她的鞋内,踩着湿透冰冷的鞋她能走多远。

幸而城西有间破庙,破庙三年前还是香火鼎盛香客如云,而等老主持死了以后,也没有人来了,很快衰败下去,平日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住在那里。

不离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位置,每人问她她从哪里来,为什么到这里来,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处可去。

乞丐烤起了馒头,把白天乞讨得到的白馒头往放在火堆里,过了一会儿再拨出来,外面烤了一层厚厚的黑焦,拨开烤焦的外壳,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不离闻到了香味,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饿了。

在凤家那么多年,每天衣食无缺,早就忘记了饿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小姐曾说起,她第一次见到不离的时候,不离很饿很饿,饿得就想要把站在她面前的小姐给吃了。

不离努力回去想那段岁月,可惜心中有一股力量阻拦着她。那是一段连她自己都不愿意记起的记忆。

不离呆在黑暗里坐了一天,就连他们烤了火,也不过去。和那些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像是在保护自己。

火堆边有个小孩拿着一只烤过的热馒头过来,跑到不离旁边,把馒头往她手里塞。

那个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过大的棉袄已经看不出之前的颜色,现在全是黑色,有棉絮从棉袄里头钻出头来,也是黑乎乎一片,他像一只小猫,小小的脸上满是污秽,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珠子乌黑,黑暗里也能看见那黑曜石一般的光芒。

他黑脏的小手扳开不离的手,把馒头放在她的手心。

馒头外面烤焦的皮已经剥掉,里头雪白,还冒着烟,放在手心那一刹那,滚烫地就像一团火。

这个小男孩做了一个动作,手握成拳头,把嘴巴张到嘴巴,把拳头往自己嘴巴里塞,不离读懂了她的意思,是叫她把馒头吃下去。

不离把馒头撕成两半,一半还给他,她还不饿,中午吃了些,那也许是她吃的最后一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