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双荀同人)【双荀】知何似(20)

作者: 傻洋姜 阅读记录

“荀攸———”

“走啊———”

“前面就是太阳了——”

“回家吧——”

“不要辜负他——”

第十五章

五三年初春,荀攸回到上海。赵队长的介绍信想来有些用处,荀攸凭此租住在一处老旧的储物间,在一名老花匠手下谋得一份学徒的工作维持温饱。

回到上海后荀攸很少睡觉,惧怕躺在床上,他买来一把二手的竹质老爷椅,垫上几层毯子权当作床。晚上九点吹熄蜡烛,凌晨一点醒来,枕在老爷椅上看一些在旧书市场淘回来的书。

旧书常有浓重的尘土气味,萧瑟凄凉,总令人忆起江边寒秋,荀攸却逐渐依赖起这股特殊的气味。从前看不下的古代小说,如今也慢慢啃下来了。

凌晨三点,他就要起床,洗漱,很快出门。

温飞卿有诗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写旅人早行的名句。必要早行,必要旅人,才能体味得期间的惶然别绪。

荀攸一辈子都不再离开过上海,可他却日复一日地重复早行旅人的行程——这是他凌晨三点的功课。

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患上其他的,大约是和心脏有关的病症:但凡天色泄漏一丝无情的光线,他就开始心悸。他像躲着瘟疫一样躲避日出,常常在朝升霞没处窒息难言。

许多故事已经在脑子里化成面目模糊的浅碧,身体却还记得非常明晰。他兀自伸开手,想握起记忆间虚幻的像,却只能打碎一汪湖。湖水漫过他的口鼻,反倒令他枉受其咎。

花鸟市场从前热闹过,后来逐渐枯萎,只剩下清冷的一条街道。老花匠一辈子孤单,没有传后人,荀攸填补了他的愿梦。

荀攸学得十分用心,分辨筛选,打理枝叶,谨记每一种花的习性。这朵小姑娘喜阳,那朵小姑娘喜阴,他记得分分明明。老花匠偏疼他,夸他是聪明孩子,跟着自己学种花实在委屈。

荀攸没有告诉他,自己乐意和植物打交道,心里踏实。

事实上他梦见过荀彧。

第一次的梦在五三年的夏天,蝉鸣频稠,日影翩跹,荀攸在短暂的午休里见了他一面。不过是一剪渺远的人影,清隽修颀,面容不甚明晰,却能看出是南方山水才能养育的俊秀眉眼。

荀攸急急追上去,生怕惊了仙人的梦,又怕丢了荀彧的魂,只能站在腥冷的风途中,平白湿透了背后的衣衫。

恐惧堵住了他的眼泪,他不再像个人那样哭,总是故作平静的环顾四周。幸好,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行,花开着,鸟叫着,人间烟火繁盛,没人顾得上审判他的梦,也没人窥看他怀逝的悲伤。

可惜警惕与苦痛仍旧不留情面地抽空所有的力气,他就这么突然摔倒在花土中,满身污泥。

老花匠问他为什么流泪,他无措地抹着脸,脑子开始快速地转动起来。他要从众多名号中挑选一条,来完美地解释这一场惊煞人世的失态。

他找到了。

“从前的挚交去世,令我悲怀不已。”

老花匠终于不再多问,把他留在那片废墟里。他哭得力竭,鼻腔里都是土,腥气漫天,但仍旧把头往土里埋进去,再埋进去,恨不能就此长辞。

太痛了,他没有任何武器抵抗这样的凌虐。

他想回到那个月色方晴的浅夜,和狰狞的山野对峙,在平沙茫茫中向天地撒野。

在某个微秒,电光火石的一刻钟,他甚至想要全天下的劣徒替荀彧殉葬。

但在此之后,他很快学会了一种宽慰的良剂。他学会幻想,幻想荀彧活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在不同的道途中悠然轮回,这让他好受许多。他甚至蕴育出一个奇巧的世界,荀彧在这个世界里赏风吟雨,修辞研墨,在南山下遥敬陶潜一束高洁的菊。

只要胸腔里那几斤肉还在跳动,血液衍衍不休,荀彧就永远活着,谁能让他死?

荀攸安稳地在床上躺下来,九点一刻钟了,比过去晚了一刻钟,因为今夜是他们第一次在梦之外重逢,荀攸允许自己开一个小差。

第十六章

可惜这样美而幻的梦境只持续了短暂的几天,梧桐叶赤条条地落下来,煤油灯熏破一面干净的墙,他的幻境便随之破碎。

荀攸曾经自诩理智,是最有逻辑,最晓事物本理的工程系学生,因而他从沉溺的梦境中醒来,几乎是一种来自本能的勒令。生命消散的脉络与细节始终切肤透骨,哲学,宗教,甚至于快慰的幻觉,他骗不到自己。

荀攸的梦境终结于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

雨后千芳尽散,老花匠在花圃一角栽种青菊。在荀攸心里,菊不该是青的,所有的花儿都不该是青的,因为青是叶的颜色,花青起来,直叫人觉得颠倒黑白。但就在那一簇菊里,他看见了荀彧的魂——惨淡的底色,蓬勃的意态,荀彧的活,活得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世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