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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88)+番外

玉石还带着他手上的温热,润润地熨着她的手心,上头的花纹因为长久的摩挲而变得光滑。她紧紧地攥着,紧紧地攥着,凸起的尖角硌痛了她的手掌。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的手臂僵在身侧,竟没有勇气抬起来。远处的背影越来越不清晰,奔马扬起的尘灰终将它掩盖。而那模模糊糊的烟尘中,似乎还能看到他盈笑的眉眼,让她不敢眺望。

“吉少卿,大夫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头罢。”随行的差役撤去酒肴,收拾好东西,向她请示。

“走了……”她睁一睁眼,长路的尽头,扬起的尘土也平息下去,人已远走,不见踪影,但耳边分明还听到他轻柔却笃定的语调:“等我回来,很快。”

她抬起手,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僵硬发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张开。

一朵玉雕的莲花,在她掌心里静静绽放。

二七•莲恸

李岫以李林甫之名奏请遣杨昭赴蜀,皇帝对李林甫本只有些许微词。谁知贵妃听到这个消息竟对皇帝大哭大闹,怒斥那上奏章的人歹毒心肠,竟想害她兄长。李林甫平白就被扣了个大帽子,加上听说皇帝允诺杨昭回朝后以他为相,气得肺疾加剧,咳出血来。

十月皇帝驾幸骊山华清宫,李林甫也跟着搬到昭应县的宅第养病。他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到十一月里已经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出气多、进气少了。杨昭和贵妃的这一出双簧更加深了皇帝和右相之间的沟壑,李林甫生命垂危,皇帝也只偶尔派个小黄门来问一声。

李林甫见皇帝对自己如此疏冷,知道自己是圣眷不再,加上杨昭临行前皇帝说的那些话,明白皇帝就指着他两腿一蹬把这个相位让给杨昭了。他窝着一口气,心里烦闷,偏偏自己又病成这个样子,每回闭了眼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睁开,忧懑地不知怎么办好。愈是抑郁病就愈加重,尤其是肺疾,都到了无痰可咳、只会喀血的地步,人人都知道他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李林甫一倒下,他那些年轻姬妾和幼小儿女全都乱了阵脚,家里头成日凄风苦雨,一干事情全都由几个成年了儿子扛着。李岫在李林甫二十五个儿子里也算大的了,有几个在外任职的哥哥还没赶回来,其它的这时候都想着怎么趁机把当家的权给抓在手里。李岫素来不喜与人争抢,事父又孝顺,便日日守在父亲病榻前。

一开始还有官员来探望,慢慢的客人也少了,哥哥嫂嫂们又忙着在长安那边争家当,李林甫到临终时竟落个无人搭理的下场。李岫看人情凉薄如此,见父亲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又想起辞世的母亲和早夭的妹妹,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段时间也不知掉了多少伤心泪。

莲静时常过来看一看,但她毕竟是外人,不好守着别人家的病榻,李岫又坚持不肯离开父亲的左右,所以每次都是探望一下、说几句话就走。李林甫是没有指望了,她心里清楚得很,但他是毕竟是她的上司,曾经提拔过她,李岫又是她的好友。每每看到李林甫呼吸微弱、面如金纸的衰弱模样,她便心里什么怨言都没了,无法把他和昔日骄横跋扈、谄上欺下、为所欲为的宰相联系起来。她总记着那日在花园里李林甫说起夭折的小女儿时的情态,那情景挑起了她深远的记忆,让她心头又酸又软,几次几乎忍不住陪着李岫滚下泪来。

这日莲静去探望时恰逢李林甫醒了过来,李岫扶着他喂了一点稀粥。李林甫勉强喝了半碗,却又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黄胆水里竟现出丝丝红色。

李岫强忍住眼泪扶父亲躺下。李林甫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陛下。”

莲静连忙接口道:“陛下刚派人过来探望右相,见相爷正在歇着才没有打扰。陛下还赐了相爷数十盒珍贵药材,都堆在这里呢。”随手往地上一指。

李林甫哪有力气抬头去看她指的地方,听说皇帝派人来看他,脸上漾出一丝喜色,说话也有了一点力气,说:“陛下赏赐怎么能就堆在这儿。小八……”

李岫忙应:“是的父亲,我这就叫人仔细收起来。”

李林甫又说:“陛下有没有带什么话来?”

莲静道:“陛下只说,要右相放下心好好养病,他在华清宫为右相新备了一汤,还等着右相前去,君臣同欢呢。”

李林甫泛出一丝笑意,缓缓道:“陛下有这份心意,老臣就知足了……”大概是多说了几句话,加上刚才呕吐,这时已感疲倦,慢慢的眼睛就合上了,又陷入昏睡。

李岫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去小声抽泣。

莲静安慰他道:“子由,你别伤心,右相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