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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313)+番外

酒盅半满,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鸩毒气味。她微感疑惑,问孙副将:“大夫何时要的这壶酒?”

孙副将拭泪道:“诸位将军走后,大夫在帐中起草表书,痛哭不止,连写了好几遍都不能成文,因命方小乙去取水酒。我当时就在帐外,还以为大夫心情烦闷欲借酒消愁,谁想到……真不该给他酒的!那时我刚送少卿安置回来,还不到两刻钟,少卿也知道的。”

菡玉道:“大夫尸身渐凉,应非新亡。鸩毒发作可没有这么快。”

孙副将止住悲泣,问:“少卿此话何意?”

菡玉指着酒盅道:“将军你想,假设是你欲仰药自尽,会喝几杯?怎么喝?”

孙副将疑道:“自然一杯足矣,仰头灌下——啊!”

菡玉道:“案上这杯毒酒,若是第一杯,大夫喝的不免太少;若是第二杯,谁服毒还会倒第二杯?再者,中鸩毒而死者,无不七孔流血、目乌唇紫,大夫却全无这些症状,岂不奇怪?”

孙副将道:“少卿说得有理。但是中军帐内一直只有大夫一人,四周都有守卫巡值,灯火通明,不是自尽还能是什么原因?”

菡玉低头不语。方小乙嗫嚅道:“会不会是太平村的冤魂来索命……”

孙副将怒斥道:“什么冤魂鬼魂,胡说八道!大夫对太平村的人还不够仁至义尽?就算有冤魂,也该去索那姓魏的,凭什么索大夫的命?”

方小乙本是胡乱猜测,被孙副将斥责,便闭口不言。谁知菡玉听了他的话突然面色大变,锵的一声抽出配剑,直冲鲁炅身后篷壁上挂的节度使旌旗刺去。孙副将等人赶上去把她拉住,那面红旗也被她剌成了两半。孙副将连唤数声,她才辨清虚实,心头仍狂跳不已。此时其他诸位将领也都闻讯赶到,得此噩耗无不痛心落泪,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乱。

二〇•月患

入春后一直雨水连绵,下下停停,难得见到晴天,倒有点像江南的梅雨季节。夜间菡玉睡得很轻,几里外群山中一声野狼的孤嚎,夹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却把她惊得一竖而起,抓了身边佩剑就冲出帐外。

那头孤狼早就销声匿迹,四周只听到淅沥的雨声。营地门前一座孤零零的破庙,墙垣倾颓只剩半面墙和四根柱子顶着一爿屋顶,充作岗哨供守卫营门的士兵避雨,檐下篝火将灭。

雨中破庙,火光摇曳,如此相似的场景,恍恍然竟让她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又或者,刚从一场历经十余年的大梦中醒来,她一直就在这座庙里,面对许娘子和王郎君的尸身,面对强大的敌手,无能为力。

雨丝慢慢打湿了她的发稍衣襟,四月的夜雨还带着微微的料峭寒意,她不由打了个冷颤,神思才有了片刻清明。她抹去脸上的雨水,看一眼夜色中矗立的一座座行军营帐,又摸了摸身上被雨淋湿冰冷的玄铁盔甲,确认自己确实是正随李光弼屯军河阳,留守军营,等候李光弼与史思明、安太清交战的消息,而不是跟鲁炅回撤邓州途中遇乡民偷袭之夜,更不是初遇卓兄的那个夜晚。

上元元年,就是在这一年的初夏,她第一次遇见他。

还有……怨灵。

这两个字,她多么希望永世都不要再提及。

离开郑州这近一年来,没有再听到任何异常的消息。安阳战场上的那场怪风,也许真的只是巧合,风是到时候自己停的,和她吹奏镇魂调并无关系;鲁炅之死,也许纯粹就是畏罪自尽而已,并非死于他手。就像雨夜的这声狼嚎,只是她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罢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时已过二更,士兵们大多歇下,营中只有守卫往来巡查。菡玉转身正要回营帐,营外忽然一骑冒雨疾驰而来,虽浑身被雨淋透,仍奋力挥舞手中小旗,到营前还有几丈远即振臂高呼道:“喜报!喜报!太尉又打胜仗了!”

巡值的守卫纷纷聚拢过来,固定的岗哨只恨自己不能擅离职守,也都翘首观望。驿兵一下马就被围在中央,喜形于色道:“大前天太尉刚在怀州城下大破安太清,撤军回河阳。史思明自作聪明,沿河而下欲绕道城西袭击河阳,被太尉截杀于河中沙洲,进退不得,斩首一千五百余级!”

守卫齐声欢呼,惹得附近军帐的士兵也探出头来询问缘故。菡玉示意大家小声,说:“今日时辰已晚,欢庆暂免,以免惊扰将士们休整。明早下官即张榜昭告全军。”又问驿兵:“太尉何时回军?”

驿兵道:“沙洲距此仅十里,明日晌午太尉就将率军回河阳了,因此命我连夜赶回传递捷报。”

菡玉道:“下官早就安排好营宿事宜,只等太尉凯旋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