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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286)+番外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蹊跷,却又不知如何处置。高力士道:“陛下,去年这里曾有血光,陈大将军是三军之首,会不会是……”

太上皇道:“怎么能怪玄礼,他不过是……”顿了一顿,转道:“玄礼病了二十多天了,治病还是要靠汤药针剂,不可尽信怪力乱神之事。让太医令好生治理,明日……移贵妃墓时,请道士一并做场法事吧。”又命赏赐小僮,便回自己住处歇息了。

众人虽满腹疑惑,但也只好暂且压下,各回居处。

韦见素一直在菡玉近旁,见她从看到那张符纸起便面色不对,这时更是神情恍惚,出了门就往那方向去,连忙叫住她:“吉少卿,你要去哪里?”

菡玉黯然道:“我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

韦见素道:“这三更半夜的去哪里走,少卿还是回房休息吧,切莫多想。”

菡玉道:“少师既答应让我跟来,就是知道我心意的。除了三更半夜,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呢?”

韦见素听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反倒不知如何劝她好了,只好眼看她望荷塘边去。又想起去年那一场变故,太上皇、高力士、陈玄礼、菡玉和他自己,还有跟随太上皇的将士,竟又一起聚到这马嵬驿来了,真是如一场幻梦。

月末的后半夜,那一弯如钩残月也不见影踪,只靠几点零落星子照亮。驿站周围树木茂密,这个时节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暗夜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枝桠。菡玉走了许久,隐约觉得周围高大的乔木少了,只有一蓬蓬低矮的灌木藤萝,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比之前松软,才恍然明白她想寻找的荷塘,也如相府中的一样,成了平地。

这寒冬腊月的竟还有鸟栖在枝头上,她转身的霎那,那鸟受了惊吓,从树梢上扑落落地振翅高起,“呱呱”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凄恻绵长,也不是她熟悉的杜鹃,只是一只黑乌鸦罢了。

这么一回头,迎着微弱星光,她倒认出了那棵树,虽然叶子落光了,树冠还是繁茂如伞,树身向塘中微微倾斜,如水边探身揽影的女子,凝固了姿态。从她第一眼见它起,就是这个模样,以后不管再过百年千年,也永远都是这样了。

树下的坟茔经风雨冲刷,比一年前坍下去不少,周围尽是齐膝的枯草。再过几年,这座荒冢就会完全夷为平地,谁也不会记得这里埋了一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倾国权臣。贵妃尚可移冢,他却连立一块墓碑、燃一炷香都不能。他留下的,只是史书上万世可见的骂名,和她心底不为人知的刻痕。

她在坟墓旁就地坐下,手抚着坟头上杂乱的枯草,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相爷,不管人间地下,你到的地方总是不得安生。”

就像她心底最深处,永生永世都将不得安生。

“陈大将军重病垂危,是不是你做的?他年纪那么大了,不剩几许春秋,你又何必再为难他呢?当初他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鸟尽弓藏,晚景凄楚,你就留他给太上皇做个伴吧。”她伸手进怀中掏出那支碧玉笛子来,“我为你吹奏一曲‘镇魂调’,可去人心中怨尤,你以前也吹过给我听的。我吹得没你好,你且包涵些。”

她双手有些抖,试了好几下都对不准吹孔。她深吸了一口,弯下腰去把双肘压在膝盖上,总算稳住了笛身,急忙凑近去吹,笛子在她下唇一滑,吹出一声喑哑走调的音节。

“嗒”的一声,那样大一颗泪珠,落在冰凉的玉笛上,又顺着笛身滑下,渗进她僵硬的五指缝中。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如无根的雨、断线的珠,肆无忌惮从她眼眶中坠落。

她伏在荒草遍布的坟冢上,泪水顺着面颊浸入荒草下的黄土。双手扣着泥地,她不敢太用力,怕抠破了泥土,好像她倚着的还是他的胸膛,那个总是向她敞开、让她可以放心依靠、悲伤时尽情哭泣的怀抱。

可是她错过了,这一生她都错过了。

四野一片空寂,只听到她自己隐忍的呜咽。她哭得浑身颤抖,又不敢大声嚎啕,怕驿站里的人听到。

“你要索命……为什么不来索我的……不来找我……”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膀上。她猛然回头,夜色中昏暗模糊的黑影,与她期盼的似有相近,但却不是。

“别哭了。”那个干涩的声音说,然后他递过一方巾帕来。

菡玉站起身,接过方帕胡乱擦了擦脸。“卓兄。”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无用,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还这么年轻,往后路还长得很,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菡玉闷闷地说:“不会有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