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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199)+番外

皇帝及满朝文武初时都未将安禄山放在眼里,谁知连月来屡战屡败,天朝未免脸上无光。这回终于来了捷闻,挽救了即将扫地的颜面,百官莫不称颂,皇帝也龙颜大悦,当即给郭子仪加官进爵,为御史大夫,官正三品。另议设宴,君臣同庆。

正自欢腾,宫使来报,潼关军使回奏。百官中有知情者,知道是边令诚斩了高仙芝封常清回来复命了;多数人还未及得到消息,不知内里,以为是潼关有军情来报,翘首观望。

边令诚跨上太极殿前台阶,在门槛前顿了一顿,往后看了一眼,颇是无奈。众人才注意到边令诚身后还跟了一人,一身素衣,双手捧一份薄薄的书册,似是奏折,高举至额前,垂首肃然。朝堂之上不着朝服而穿便装,本就是失仪不敬,何况还全身缟素。有靠近门口的官员已认出那人,乃是因病告假数月的京兆少尹、文部郎中吉镇安,这回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不由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杨昭刚见那从阶下缓缓现出的素手白袖、青巾乌发便认出她来。他料想过无数种再见她的场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失了神,盯着她忘了转开。她与月余前全无二致,仿佛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带了些许路途风霜。一次离别,仿若只是昨日,又好像已是岁岁年年。

她始终低着头缓步而行,每近一分,他的目光便凌厉一分。她在他面前站定,从侧面可见端肃的轮廓,垂目观鼻,嘴唇紧抿。在他锐利的注视下,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睫微微一颤,然而她终还是没有抬起眼来看一看他,只是更深地垂下眼去,屈膝跪下。

边令诚回奏已斩高封二人,暂以将军李承光统领潼关大军,不知情者莫不惊骇。边令诚禀奏完,看了看身边的菡玉,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好,皇帝倒先发话,问道:“吉卿不是抱恙在家,怎么突然上朝来?”

菡玉回道:“臣旧疾复发,回乡求医,回京时路经潼关。封将军临终书遗表一道,托付臣交予陛下。臣不敢有付将军所托,连夜回京,无暇顾及仪容,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道:“有劳吉卿了,表疏既已带到,卿可回居舍安心养病了。”命内侍先行收起封常清的遗表。

内侍从旁过去,向菡玉伸出手,她却只是低头跪着,双手高举那份遗表,并不递上。内侍等了片刻,只得自己伸手去拿遗表,菡玉突然双膝往前一挪,跪走了一步,朗声对皇帝道:“封将军临终遗表,心血所致,还请陛下过目!”

皇帝眉头微皱:“朕回头会看的,朝上还有他事须议,暂且按下。”

菡玉坚持道:“封将军于表中述自身经验得失,以诫陛下、诸军,群臣得闻亦可受益。”

皇帝道:“其中有助退敌之论,朕自当采纳,颁令实行,不急于此一时。吉卿,你可退下了,早日养好病,再为社稷效力。”

杨昭见菡玉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这样下去必又要闹得不可收拾,便上前圆场道:“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每封奏表都一一过目,都是由臣先行筛选,择要向陛下奏报即可。吉少尹,你先将这表疏给我,我定会仔细研读,将其精要之处分与群臣诸军传阅为鉴。”

菡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眼去,默默地跪着。他走得近了,只见她侧面坚毅的轮廓,白得透明的肤色,仿若冰雕,将他眉梢眼角的微笑悉数冻结。而那一瞬间的眼神,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无奈,太多情绪浮于表面,他想要看到的,经月的想念、重逢的喜悦,一丝一毫都不可见。

他伸出去的手悬在半途,缓缓凝握成拳。腊月的天气,数九严冬,寒风从敞开的殿门灌入,四周暖炉的熏热便被冲散,冷风热气混在一处,辗转纠缠难解。

菡玉跪着又往前一步,奏道:“陛下,封将军自洛阳陷落以来曾三度遣使奉表,欲向陛下面陈逆胡实势、论讨贼方略,陛下都不肯接见。如今慷慨赴死,以身家性命成此一表,是为尸谏,陛下还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么?陛下可知高元帅就戮之时,三军皆呼枉,声撼天地。如此二位将军仍对朝廷一心一意,无半句怨言,唯恐自己阵前丧命长敌之威,不若斩于长安之市,犹可警示众臣。其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竟不得圣心半分眷顾么?”她想起目睹之高封二人被斩的惨烈之状,不由眼眶一红,语带哽咽。

群臣中有与高封交厚者,听她说高仙芝死时将士呼枉,出列问道:“陛下,高元帅虽有失地之责,但罪不至死,究竟为何遽斩之,使三军皆以为枉?”

皇帝本要发怒,被这么一问,想自己未加详查便下令斩杀两名大将,不禁也有些懊悔,一时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