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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217)+番外

作者: 归齐 阅读记录

“什么货色敢欺负我儿子?你们配吗?!”

周太太到校领导那里一闹,周宁生在新班级的地位显著提高。周太太闹得很有底气,因为市实小的塑胶操场是他们夫妻俩出钱修的。

周宁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了有钱的好处。

但钱不是万能的。

周老爷子来C市一年多,喘到了最后一口气。

他病了大半年了,撑不住了。

周宁生记得周老爷子咽气之前,一直念叨:“别烧我……回家……回周家村……”

显然,周先生把周老爷子的遗愿当放屁。前脚周老爷子刚咽气,后脚殡仪馆联系上了。

周宁生以为爷爷睡着了,只是要被带去医院而已。

他跟着抬周老爷子的人上了车,结果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客气地一把推下来。

周太太看见了,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妈摔坏了我儿子你赔得起吗?”

周宁生没顾上周太太关切的询问,他发觉到情况不对,挣开周太太还要往车上挤。

车门“砰”得一声被关上,不留情面地将祖孙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宁生慌了,他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追。

车越开越远,他追了一段,拼命大喊——

“爷爷——”

“爷爷——”

周老爷子不仅被火化了,而且火化后骨灰盒一端出来,就在C市埋了。

周先生和周太太没什么反应,好像周家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周老爷子葬礼第三天,周宁生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周太太那么一闹腾,大家更不愿意搭理他了,有钱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周宁生恹恹的,一直到下午,别人都去做课间操了,他逃了操,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走到礼堂窗前,周宁生脚步停了下。

里面正在趁课间操时间举行朗诵比赛。

现在台上站的是个小女孩,穿着黄裙子,正在朗诵她选的作品。

“……”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丝的和贝壳的纽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周宁生原本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去上操。谁知停下脚步,无意听了一段朗诵,他觉得……好像心情更不好了……

他不知道那个参赛的同学选的是哪一首诗,但他觉得,这首诗,这一段就像是专门为他写的一样。

周宁生是哭着回教室的。

至于为什么哭了,他也说不清楚。

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害怕。他普通话说得不标准,T市的方言周围同学都听不懂,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活得像个外国人。有英语好的同学能说几串像模像样的句子,而他在周家村小学,连26个字母都还没认全。

他隐隐觉得,其实他爷爷走得很不甘心,其实他爸爸纯把他爷爷的遗愿当放屁。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跟爸爸开口提爷爷的事情,因为他爸爸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就像刚刚那首诗里念的,是父母家的“新客”。

他看似回家了,实际上是没有家了。

周宁生在市实验小学插班了半年,六月,小学毕业;同年九月,升上初一。

初中三年,他认全了字母,普通话也标准多了。但他还是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流。

周宁生依然晕血,每次学校体检对于他而言都是噩梦。

沈姨以前说,只有心软的孩子才会晕血。但他觉得,自己的感知越来越麻木了,很多以前在乎的事,现在对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四大名著,周宁生上高中前只读过一本——《水浒传》。只看了一点,没看完。

他读到了李逵母亲死的那一段。

周宁生觉得有点接受不了,最后干脆整本《水浒传》都弃了。

“我知道他要上梁山,他妈妈是个牵挂。作者要让这种牵绊消失,所以他妈妈要死……”周宁生跟沈姨交流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接受她病死,抑郁而死,但被老虎吃掉这种……我觉得我接受不了。”

周宁生看这一段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周素彩代入了那个惨死在虎口下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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