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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197)+番外

如今已经是第九个年头,她不但可以从容地在墓碑前燃香烧化,还能一边扫除一边和他闲谈,爬到坟头上去拔掉砖石缝隙里的野草树根。

整整扫了一下午,才把坟墓周围方圆十丈清理干净。雪一直在下,颖坤外头穿了一件挡风厚实的羊皮大氅,头戴貂皮风雪帽,燕州的雪干冷不易融,落在身上也不会沾湿外衣。扫到后来身上发热出汗,她索性把羊皮大氅脱了,只留里面贴身的丝绵小袄,也丝毫不觉得冷。

落叶扫完,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新雪。她把大氅披上,将带来的香烛祭品在坟前摆开,地上挖了一个土坑把纸钱元宝等放进去烧化。身上还带着做完力气活的热气,面前火焰跳动,即使在这冰天雪地里,竟也觉得温暖适意。

“咸福,上个月我又到燕州离宫重游,真巧,看到当年我们住过的宫室,里面的摆设全都变了,但我还是一下就想起来……你最后靠着的那面墙,好像你还坐在那里似的……”不知怎么的,嗓子里又有点哽咽发堵,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我已经心如止水了呢。”

人的心绪起伏真是难以捉摸,她在咸福的墓前,面对他永世长眠的坟茔,心中温暖安定,并不觉得哀痛悲伤;但是在那灾祸发生的地方,只是想象,就让她心潮翻涌难以自抑,伤痛有如洪水决堤奔泻,失控灭顶。

那天她还在皇帝面前失仪了,未得准许擅自退离,之后也没有向他解释请罪,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在圣恩寺再见……

颖坤不由皱了皱眉。她又不自觉地想起兆言了,而且一想到他心里就莫名地烦躁,不知哪一根隐秘的心弦被拨动了,仿佛有密集的雨点、鼓声、马蹄,一声急似一声地敲在心间。

颖坤觉得不对,站起来回身眺望。不是雨点,是细雪中夹了霰粒,落在地面沙沙有声;鼓声从数里之外传来,伴随着鲜卑人悠长嘹亮的鸣金号角;而疾驰的马蹄分明就在不远处,越来越近了。

天色昏暗雪片纷飞,数丈之外就看不清楚,颖坤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查看,冷不防夜色雪幕中一人一骑疾冲而至,如同从黑暗中破墙而出,险些撞到她。颖坤侧身躲过,马上之人急勒缰绳调转马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把她祭奠的供品踢得七零八碎,燃烧的纸屑余烬也被马蹄踏碎飞扬,踩了数圈才停下来。

颖坤望着马蹄下满地稀烂的果品香烛,哑口无言,还得跪下来叩首:“参见陛下。”

兆言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起,贴近她怒问:“这就是你的要事?鲜卑人的大军就在十几里外,瞒着我冒险跑到城外来,就为了祭拜鲜卑故太子?”

他的黑貂大氅和帽子上落满了雪,身上寒气逼人,靠近他都能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那种又痛又涩的感觉又来了,“故太子”这几个字,刻在墓碑上并不觉得刺眼,方才她还爬上去擦拭过字迹里的灰土,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烈油利刃一般伤人。

颖坤皱眉反诘道:“那陛下以万乘之尊冒险跑到城外来,就是为了阻止臣祭拜故人?”

西山皇陵虽然在城外,但位于燕州西北角,与外城城廓相连,其实并不危险。

“故人?哼!杀你父兄、令你家破人亡的故人?”

颖坤忍耐住脾气道:“人都死了,血债血偿。”

“血债偿还了,就只剩下情债了,是不是?”他狠狠地甩手放开她,转身看向墓碑上刚刚被擦拭干净的碑刻字迹。“魏故仁怀太子讳徕配妃杨氏之墓”,每一笔每一划,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欺骗了他那么久,让他眼睁睁错失了最后的机会,一看到就怒火填膺。“人还活着姓氏名位就刻在墓碑上,也不嫌晦气!还想百年之后跟他合葬吗?”

他气郁难平,拔出佩剑向底下“配妃杨氏”那几个模糊小字划去,但碑石坚硬,连划了数下也只留下几道浅浅划痕,反把剑刃砍出了缺口。他把剑当啷一声掼在地下,怒道:“来人!回城立刻找工匠来,把下面那几个字磨平!”

半晌无人回应,颖坤发现只有他一人一马,问:“陛下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带侍卫吗?”

兆言这才想起还有侍卫:“半路不知道在哪儿跟丢了。”

颖坤肃容道:“陛下斥责别人不分轻重贸然犯险的时候,不妨先想想自己的身份。臣现在无官一身轻,就算落入鲜卑军之手也无伤大局;陛下却是天子至尊、三军统帅,关乎天下社稷安危。陛下总不希望自己像宇文徊一样吧?”

“谁说你落入鲜卑军之手不要紧?”兆言怒气稍平,走近她道,“我的安危关乎天下社稷,但你的安危关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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