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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词(201)

太上皇不信鬼神之说,叹道:倘若枉屈横死之人就会滞留人间不去,为何不见贵妃芳魂来访?

陈玄礼家人偷偷请来道士做法,在房门挂上铁八卦,又画了符纸压在病榻下,果然略有好转,但是仍不见清醒病愈。

过了三更,众人都已熟睡,照看陈玄礼的家奴小僮突然大声呼救,高喊“大将军不好了”,把太上皇都惊动了起来。

菡玉和韦见素一同赶到陈玄礼处,太上皇已经召来了太医令,给陈玄礼舌下压了千年人参,又在周身要穴连下数枚金针,总算吊住了一口气。

韦见素瞥见病榻上的陈玄礼,吃了一惊:“才几个时辰不见,陈大将军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菡玉朝病榻上看去,只见陈玄礼奄奄地歪在枕上,面如金纸,双目深陷,眼窝乌黑有如描墨,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只是,就像太上皇说的,倘若真有厉鬼恶灵,为何却去找陈玄礼,而不找牵挂惦记他的人?

陈玄礼家人道:“明明白天请山人驱邪已有起色,为何半夜又加重了?莫非是那些东西夜里又来……符纸呢?还在吗?”

小僮闻言,立即掀开被褥一角,看到褥下的符纸,失声惊呼。

那张符居然不是黄纸,而是如灰烬似的焦黑色,仿佛被火烧过一般。但要说是火烧吧,符纸明明是压在被褥下的,形状完好无缺,上面朱砂画的符文也一笔不差。

众人议论纷纷。菡玉哪里还站得住,悄悄往后退出人群,转身欲走。

韦见素一直在她近旁,见她从看到那张符纸起便面色不对,追出来叫住她:“吉少卿,你要去哪里?”

菡玉道:“我出去走走。”

韦见素道:“这三更半夜的去哪里走,少卿还是回去休息吧,切莫多想。”

菡玉道:“少师既答应让我跟来,就是知道我心意的。除了三更半夜,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呢?”

韦见素听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反倒不知如何劝她好了,只好眼看她往荷塘边去。

月末的后半夜,那一弯如钩残月也不见影踪,只靠几点零落星子照亮。驿站周围树木茂密,这个时节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暗夜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枝桠。

菡玉走了许久,周围高大的乔木渐渐少了,只有一蓬蓬低矮的灌木藤萝,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比之前松软,才恍然明白她想寻找的荷塘,也如相府中的一样,成了干涸的平地。

寒冬腊月的竟还有鸟栖在枝头上,她转身的霎那,那鸟受了惊吓,从树梢上振翅高起,“呱呱”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凄恻绵长,也不是她熟悉的杜鹃,只是一只黑乌鸦罢了。

这么一回头,迎着微弱星光,她倒认出了那棵树,虽然叶子落光了,树冠还是繁茂如伞,树身向塘中微微倾斜,如水边探身揽影的女子,凝固了姿态。

从她第一眼见它起,就是这个模样,以后不管再过百年千年,也永远都是这样了。

树下的坟茔经风雨冲刷,比一年前坍下去不少,周围尽是齐膝的枯草。再过几年,这座荒冢就会完全夷为平地,谁也不会记得这里埋了一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倾国权臣。

贵妃尚可移冢,他却连立一块墓碑、燃一炷香都不能。他留下的,只是史书上万世可见的骂名,和她心底不为人知的刻痕。

她在坟墓旁就地坐下,手抚着坟头上杂乱的枯草,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相爷,不管人间地下,你到的地方总是不得安生。”

就像她心底最深处,永生永世都将不得安生。

“陈将军重病垂危,是不是你做的?他年纪那么大了,不剩几许春秋,你又何必再为难他呢?他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鸟尽弓藏,晚景凄楚,你就留他给太上皇做个伴吧。”

她伸手进怀中掏出那支碧玉笛子来,指腹抚过笛身的裂纹。尾端的流苏已经旧了,微微泛黄,末梢上一点灰褐的污迹,和她初次见到时一模一样。

原来,那是他的血。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她遇到他之前,就已伴随了她许多年。

“我为你吹奏一曲‘镇魂调’,可去人心中怨尤,你以前也吹过给我听的。我吹得没你好,你且包涵些。”

她双手有些抖,试了好几下都对不准吹孔,笛子在她下唇一滑,吹出一声喑哑走调的音节。

“嗒”的一声,那样大一颗泪珠,落在冰凉的玉笛上,又顺着笛身滑下,渗进她僵硬的五指缝中。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如无根的雨、断线的珠,肆无忌惮从她眼眶中坠落。

她伏在荒草遍布的坟冢上,泪水顺着面颊浸入荒草下的黄土。双手扣着泥地,好像她倚着的还是他的胸膛,那个总是向她敞开、让她可以放心依靠、悲伤时尽情哭泣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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