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皆过客(11)

席风像一道光，就像他那时在三楼走廊里想象的一样，是第一束可以穿透层层乌云阴霾的光。

曾为他拨云见日。

——早知道就应该掐死你……

——赔钱的东西，废物……

——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不许睡觉，饭也没有你的份儿……

一声声恶毒的咒骂仿佛穿越了尘封的旧时光，带着所有压抑的恐惧和委屈骤然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在他平静的内心里掀起了层层波澜，浪花翻滚。

伤痕。

噩梦。

幻觉。

恶意。

凌客垂下了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能看到自己的双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胸口的疼痛来的猝不及防，被刻意搁浅的回忆逐渐明晰，悲伤的洪流来势汹汹，瞬间将他席卷淹没。

他几乎每一天都会陷入无数个这样的恐怖轮回。

每一天。

近十七年。

他的十七年人生，就是这样煎熬地度过着。

他近乎痉挛地绞紧自己的手指，像在极力控制着什么，手背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明显异常凸起，他似乎能听见鲜血在那薄薄的管壁上不停奔涌鼓噪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凌客空洞着眼眸，认真地想，如果把它们放出来……

啪！

有人在他的面前打了一声响指，像是突兀的一声铃响，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痉挛的双手，温暖而有力。

凌客僵住了，几乎就在那一刻，眼前所有的扭曲的幻觉景象顿时如潮水般四散褪去。

他就像是突然被催眠师重新带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上，那一层隔绝一切的塑料膜被暂时抛之脑后，所有的声音影像在那一瞬间变得比往常每一刻都要格外清晰，他听到同学们大声的谈笑声，听到值日生在刷刷擦黑板的声音，甚至能听到窗外校园里有车开过的低沉的引擎声。

他所存在的，真实的世界。

他缓缓地抬起头，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

席风那张好看的脸在这一刹那，比在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分明，他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下那一小片阴影，和疑惑中夹杂着担忧的神情。

就那么不加掩饰地，直接闯入了他的心里，所有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光。

一如多年前。

……

席风并不是体育生，只是高一时加入了校篮球队，成为了一名正式队员，有课的时候还是得匆匆忙忙回来上，跟普通同学一样。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梦乡中度过的。

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刚热血沸腾打完了一场球又洗了个澡之后，回教室的时候他困的简直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但他还记得把新买的一兜零食送给凌客。

凌客其实是个特别好哄的人，你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冲他说几句软话，撒个娇什么的，他一般不会和你计较什么，有时候还会好脾气地反过来哄你。

席风很喜欢这样的凌客，又好又乖，让他总忍不住愧疚，想再对他好一点。

当他拎着一兜零食走进教室的时候，凌客就坐在讲台上，靠着椅背，面前摆着很多的资料和卷子。但凌客一动不动，像在发着呆，甚至他都进门了，连余光也没有递过来一个。

凌客这个样子席风其实见过很多次，觉得奇怪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凌客也从没和他解释过，反正就是经常自己坐在那里愣神，不吃不喝不动弹，就像入了定似的。席风猜，如果没有人过去叫他的话，他可能就会一直愣下去。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发呆吧。

但凌客不仅喜欢发呆，还很喜欢做噩梦。有时候两人一起过夜，午夜或者凌晨的时候，凌客经常会在他怀里满身冷汗地蓦然惊醒，不停地发着抖，得他搂着哄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为什么？

席风不太想去深究凌客的任何事情，凌客是个对自己很有把握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生活有过多干预，他没必要惹凌客不痛快。

两个人相处起来只要开心就好了，没有必要总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可今天发呆的凌客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席风走近得都快挨着他的衣边儿了，但凌客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沉溺在自己的那一个小世界里，对外界什么感受都没有。

席风注意到他的双手在不正常地颤抖着，以一种扭曲的形态绞紧在一起，修长的手指甚至用力到有些发紫，但他仿佛依然毫无知觉。

很奇怪。

“凌客？”席风低声叫了他一下，又看看四周，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俩的异样。

但凌客还是没有动，甚至手指绞紧的力气越发加大，像要把手指头活生生掰断一样。

席风顿时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凌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无他法，只得先一把抓住凌客的双手，以免他真伤了自己，同时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就像两个人以前经常无聊时玩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