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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42)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谢随的眼神慢慢地变了。

无相无力地咳嗽着,微冷的风仿佛在他眼底吹出了皱纹,谢随这时才发现,他确实已是个年过而立的人了。

他们曾熟识的那段年少时光,早已在江湖的倾轧中一去不返。

“当今圣上得位,本仰赖几位武林高人之助,他心中深知练武之人不好控制,所以用吹金断玉阁为爪牙,将整个江湖都筛了一遍!”无相厉声道,“谢季子,你也要……也要小心啊!”

他强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蓦然又吐出一口浓稠的黑血!

身旁忽递过来一方手帕,谢随转头,便见秦念也正关切地望过来。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甚至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脸色。

谢随接过手帕,想给无相擦拭嘴角,却被无相推开了。

无相那清癯的脸容已是死白,昔日冷亮的眸中已现出死亡的灰影。他看着谢随,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手渐渐地垂了下去,口中却还在喃喃着什么。

谢随侧耳去听,却听见是:“对不起你,季子,我对不起你……”

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断了气。

谢随轻轻地将无相放下,低头默了片刻,道:“我们去找安可期。”

秦念看着他,他的神容已十分疲倦了,目光却仍好像在坚持着什么。短短数日之间,他的两个自孩提时代便已熟识的朋友,一个背叛了他,一个被害致死,即使当年被满天下地追杀,他似乎也没有露出过如此刻这样的,疲倦又坚持的表情。

秦念轻声道:“这不是安可期做的。安可期中了小鬟的毒,又与你我缠斗了那么久,而无相大师只是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安可期若要杀死他,原有许多比全力使出摧云掌更简单的法子。”

谢随道:“但这些事,总是只能着落在安可期身上,才能问个清楚不是吗?”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

“方丈?”来人声音浑厚中带着些困意,却似是改尘,“方才弟子听见此处打斗声响,不知出了何事?方丈可安睡?”

谢随看着那扇门,没有动,没有说话。秦念依偎着他,也没有动,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此刻只要多说一句话,便很可能保不住改尘的性命。

宝塔罗汉虽然昔年是江湖上打家劫舍的大盗,但武功全废的改尘又犯过什么错呢?

过了一会儿,改尘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了。

谢随终于松下来一口气,对秦念道:“我先去后院找些药材,你在此处等我。”

秦念点了点头。伤后初醒的身体尚很困乏,她从无相的尸身边稍微挪开了些,便自闭目养神。

谢随走了。她闭着眼,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弯刀上。

禅房中一片寂静,偶尔可以听见外边风吹枯树的声音。无相已死得透了,但却仍然端坐蒲团,好像高僧圆寂一般。

可谁又知道,他心中仍有多少的红尘牵挂,多少的贪嗔痴苦。他在南阳的家人,也许至今不过以为他只是跟老友安可期出门云游了而已,也许至今还在等着他回家。

秦念无可奈何地一笑。她虽然年轻,但她也已经知道这世上太多事情,尽是无可奈何的。她听着风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忽然——她竟听见了水声。

水声来自地下,她与无相所坐的地砖之下。

这座孤岛之大,便连周围的树林里都已听不见江涛,却在这孤岛正中央的方丈禅室里听见了水声?!

秦念尚来不及细思,谢随已经回来,扶起秦念道:“我们走。”

秦念跟着站起身,却又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掠向地面,示意他静听。

谢随屏息听了半晌,渐渐地,竟脸色变了。秦念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刹那间腾起了痛色,好像那水声竟然将他击痛了一般。

但是他又转头看向了她,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柔和下来,他笑了,“我什么也没听见呀?”

秦念皱起眉头。

谢随一本正经地道:“你可能是伤到了耳朵——哎,哎你慢些走!”

***

安可期此次上岛,约莫就是坐船来的,他心疼自己中的毒,第二日天还未亮,就赶着谢随和秦念跟着他一同上船离开。而那寺中的僧人们却好像全没知觉一般,仍旧晨钟暮鼓地念经,便连他们走的时候也不来相送。

江波浩渺,大船行出许久仍不见对岸,安可期立在船头吹着江风,若不经意地问谢随:“你那两根剔骨针,可好些了没?”

谢随微笑,冷风挟着水汽濛濛扑面,他的眸光仿佛也在云遮雾罩之中,“托安老板的福,这大半年来,尚未发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安可期却没头没脑地发出一声感叹,“你也不要怪老弟我,纵是那神医蒯蓝桥,恐怕也想不到自己的救命金针还有这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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