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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江湖有点苏(171)

作者: 衣冉 阅读记录

“我有一语,试问陛下。”

皇帝声音自殿中传来,问身侧之人:“这是谁?”

内监答道:“这是孙太傅为陛下引荐的骠骑大将军,昨日已赐过印了。”

皇帝语气稍缓,道:“传。”

燕无恤安置晕倒丞相于阶前,不避讳百官惊诧目光,迎着天子巍巍之怒,穿过乱象叠起的玉台阶,一步迈入大殿。

繁华宫阙的大门,幽暗得像猛兽张开的口,穹顶无所不至的阴影,瞬间将他纳入其中。

乍逢此变,孙卓阳大惊失色,左顾右盼,给左怀元递颜色,然而左怀元亦是满脸懵懂,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皇帝看他又迈了两步,天光至门扉而黯,宫灯烛火逐渐勾勒出他的面貌——玄衣一袭,身形矫健,腰束蹀躞带,四肢修长,容颜俊秀儒雅,孙卓阳称其武勇,然就此望之并不十分粗壮,长身静立,反倒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陈云昭缓缓撑起上身,他浑身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发皆湿透了。他扭头看去,背着光,看不清燕无恤的表情,只见幢幢一黑影,临门轩,面天子,而止步。

内监斥道:“无礼,见陛下还不下跪叩首。”

燕无恤止步,道:“在下有三问,一问陛下,五皇子固然结党营私,孙卓阳只因长伴陛下,擅自撤军、遗祸戮民、耽于朋党、敛财筑城、祸国殃民便可毫不过问?

“二问陛下,十年藉荡寇之机,挝杀无辜武人,无度掠夺民财,至民不聊生,修筑戎狄虎狼眈眈于北,为内耗自争,引兵灾于庶民,留百姓御贼寇,戮言官于堂上,视民如草芥,此行与夏桀商纣何异?

“三问陛下,天子犯法,是否与庶民同罪?”

字字落地,回荡殿中,无人来得及拦住,也无人可拦住。

皇帝不自禁往后却了却身,眯起眼睛,像被这年轻人披携进门的光刺了目,玉冕旒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此人竟于明殿之上,群臣之前,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罪可千刀万剐的悖言!

皇帝猛地立起身来,喉咙里发出嘶哑不成声的吼声,推翻眼前玉案,哐当一声巨响。天子愤怒得冕旒不住的摇晃颤动,手上青筋暴起,大张开口,却像一头不会言语的雄狮一样,因极度的暴怒只能发出“嗑、嗑”的声音。

群官惊骇,孙卓阳面色骤改,竭吼道:“来人,速速拿下!”

然而燕无恤即便手无寸铁,也不是寻常守卫拿得住的人。眨眼间,数人被击退,喀嚓闻碎骨响,身飞玉阶之外。

逢此惊变,天子身侧重重守卫,金戈锐响,纷叠其前。

“陛下息怒。”燕无恤的声音传自兵戈交叠之中,他夺得一柄长剑,身若游龙,穿插于同时围上来数十人中,尚有余力,语调不急不缓,整殿可闻“在下甘冒千刀万剐之罪,也要将此三问明陈君前,还乞陛下一一为庶民作解。”

皇帝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面色倒缓缓平静下来,冷笑道:“狂徒敢耳,朕不与无名之辈、将死之人计较。”

“无名之辈?”燕无恤猛一点足跃起,足蹈刀兵之上,慨然长笑:“陛下可还记得青阳子?”

“青阳子是我师父。”

这是燕无恤第一次承认,青阳子是他的师父。

他自小最讨厌青阳子,因其人随性恣情,一怒而牵连天下之人,不问而授湛卢剑意,连累他失去亲人,又让他像怀揣重宝的稚子,混迹江湖,一藏许多年。

然而此时此地,刀兵之中,心起孤注一掷之念时,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了青阳子的身影。

当年,他是因为什么慷慨激昂,怒刺君王?

是否可此时的自己一样,怒而生愤,满溢不平,胸腔之中郁结的、困囿的、冲撞了多年的一团热火,欲压愈烈,愈燃愈灼。

即便他此时已没有身怀湛卢剑意,那把剑却好像还在胸腔之中,被血脉里熊熊战意,激得铮铮回鸣。

尘霜中磨砺,布满尘茧的手滚烫。胸口、脑中亦是烫的,那把火像要从喉咙里烧出来。

燕无恤想,即便他再试图以诗书礼节、圣贤辞章包裹自己,他始终骨子里还是个心不平,意不平,则剑不平的江湖莽夫。

刀光剑影中,执剑利刺,在猛绽出的血花之中,他听见自己对自己的嘲笑——

“我与师父,其实是一样的人。”

……

那边,不可磨灭的噩梦沉疴难愈,光“青阳子”三个字便是最快的魇咒,急速将天子拖回了十年前那一天。

那一日,嗡嗡剑响彻云霄,一剑横天而来,在锋利的剑刃之下,王侯将相和牲畜并没有任何区别,当死亡近在咫尺时,帝王权威尊严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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