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重回天宝街的时候,记得娘与外婆的关系并没有多大进展。今天的大喜日子,她甚至做了好外婆缺席的准备,现在看来,他们一家应该离团聚不远了。
方金枝和刘友无片刻不敢耽误,整理一番匆匆出门迎接。
婚礼繁复的程序颇耗费精力,众人前院忙置,就遗忘了后院的新娘子,骤然冷清下来,也没人搭理。
方寸饿的前胸贴后背,忌讳方金枝的警告,倒也不敢随便揭掉盖头撒野。她还在回味刘友无所述的往事,感慨命运制造的恩怨巧合,唏嘘之余,不免心疼百里琸的遭遇。
褚林说,百里琸的父亲那年横死他乡,有个同乡书生偷偷给他带回了两件遗物:一张回字斗方,一只刻字玉玦。那人试图告诉他不为人知的隐情,却在不日意外遇难。
百里琸自此察觉事出蹊跷,为查明真相,他答应了左凝同抚养他的条件:考取功名,出仕谋利。之后十年,他一边刻苦学习,一边暗中搜集父亲遭人所害的证据。从两件遗物入手,他已有不少收获。除去渐渐揭露的,刻字玉玦所指之人,他也在苦心寻找回字斗方的作画人。今年的百行会考,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初衷,便是寻找那位作画人。
“……排除了刘先生的嫌疑之后,琸兄开始正式准备为百里先生翻案。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左凝同,就耐着性子周旋,只等左凝同步步往前,一击即中,再无翻身的可能。谁想方姑娘你却……”
谁想她成了一个意外。她身中的那一刀逼得百里琸果断出手,结果了左凝同的性命。让仇敌身败名裂、诸罪加身,在忏悔中痛苦死去的收网计划,因她而全盘放弃。
“琸兄说,他已在黑暗中挣扎数十年,余生不能再没有光。你就是他的光。”
她总以为,百里琸是天上的月亮,众星追捧,高不可攀。能够着它的一抹温暖,便是庆幸。
心悦君兮君不知。兜兜转转,她竟然也是他的光。
不用父亲嘱咐,她自然会好好待他。
方寸正胡思乱想,房门“砰”得一声,像谁是撞在了上面。一阵刺鼻的酒气从盖头下飘进来,忽浓忽淡地,在朝她靠近。
方寸蓦地想起方尺。方尺那天得知自己要嫁给百里琸后,摔了一晚上的东西。昨晚更是喝得烂醉,胡说自己是朱雀,扬言要烧房子跳进去化鸟,闹了不小的动静。
她想,今天趁大家忙活,她身边又没有人照应,会不会是方尺特地过来找她“算账”的?
她知道方尺对自己的心意,但感情这种事,从来没有人敢说强扭会甜。何况,他们两人向来为敌,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大骂一顿叫他滚回去?还是好好教育他,他们是一辈子的姐弟?
或许在以前,她会慎重处理这种棘手的感情纠葛。但如今,她即将成为百里琸的新娘,面对自己郎君的心力都不够,真的无瑕再去管别人的心思。
无论如何,如果方尺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一定六亲不认。
注意打定,方寸咽了咽口水,悄悄摸上旁边的如意秤。
“方寸,恭喜你。”
一双黑绸银边的布靴出现在喜帕下沿的视野里,尽管混着醉后的鼻音,方寸还是认出了来人。
“瀚海舅舅?”她疑惑着想把盖头揭开看看,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
“说几句话就走。”
左凝同死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瀚海、方渺渺兄妹原来并非方琉璃的亲生孩子,而是左凝同为了能继续待在方家蚕食家产,在慈幼堂捡来的两个孤儿。如今除了病危的老太太时而念叨几句,再无人关心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左凝同身后定罪之后,方瀚海方渺渺二人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方寸也曾为自己痛失一位好“舅舅”而难过,不过很快又沉浸在与百里琸成婚的喜悦中,倒也渐渐将方瀚海抛于脑后。
却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出现。
“方寸,对不起……”方瀚海忽然低声道歉,“我爹对你、对方家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我不奢望你能原谅他。这些年,我们在外面赚了不少,这是所有的田地和房契,今天都交给你。”
一个黑漆檀木匣子出现在盖头下方。
方寸倒抽一口气。她曾听说城内繁华地段十之五六都是方氏左老爷的,教育新政颁布后,新建造的私塾里,更有十之八九在他的名下,更别说城外良田庄园……
所有资产……那得值多少钱?!
“这……我不能收。”
“这本来就是方家的,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不不、要还也是还给当家太太,我、我怎么能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