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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羽叶栾(69)

作者: 徐攸亭 阅读记录

叶栾侧头看向廊顶檐下垂下的长藤,抱起双臂道:“谢京兆喝酒了吗,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谢禹舟看了她一阵,张张嘴,要说话却没发出声音。

叶栾的话太过坦荡自然,他心中生出怀疑与怯意,后退一步再看,那纤细的长藤却贪婪地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叶郎中,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是与不是,再多说一句,自己心中的答案都是必定的。因他清楚,世间相似人不少,但像她之人不多。

“什么?”她自己走了过来,狭小的距离能让谢禹舟仔细看清她五官,“长得像?”

“不是,”他一下子说出口,能面容粗略看有些相似,但仔细看去又是完全不同的气骨风神,从前的人明朗夺目,而眼前的文雅清隽,根据面貌根本不可能下定论,“叶郎中知道,世上有种叫复羽叶栾的树吗?”

她眉头一边挑起,眼里点点滴滴缀上戏谑:“谢学士何时见过生于荒蛮之地的这种树,”她声音压低,目光幽凉,无视谢禹舟的身体微微颤抖,“人死了便死了罢,莫要欺骗自己。您需得保重身体才是。”

谢禹舟不自觉咬紧了牙,伸出手,想触碰她宽大的袖口,只差最后一寸时,他放下手,甚至后退了几步,勉强保持了一贯的儒雅,道:“某明白,叶郎中也是。”他不动,两手叉进袖子里。

叶栾也没动,两人之间的黑夜,被风灌得淋漓颠倒,刮在脸上如同刀刃一次次地刮。

“那些年,你还好么?”他的声音有些哑。

她只诚实了一半:“瘟疫之后落下了病根,舞刀弄枪什么的是再也不能了。但我现在拿起笔墨,同样过得很好。”

“不能习武了?”谢禹舟双手捏成拳,激动与愤怒令他险些失态。

想当年,她身为一介女流却自幼习武遭到多少非议,但他还是难忘她束长发,着紧衣,手持利剑,一言不发即可百步穿杨的英勇。那时候,有她护着,他感到很安全。后来叶家一族被处死,他替他们说了句话差点被连坐。最后据说是由李宜鸢出面,说服了李徽,将家眷由处死改为流放,他则被指派去往瘟疫方歇的河州“历练”。

“你是怎样从河州逃出来的?逃出来后就去了岷州?那里很苦吧,你从小就报喜不报忧,再苦也说得轻巧。往后在大明宫里,我要是能帮你,你尽管提就是了。”不管那些言辞举措里还掺有什么感情,在他细小的发声里完全可以察觉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斯文而怯懦的。

多年前,天子殿前,他为叶家的辩解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小时候他弱小得被人嘲笑欺负,总是她护着他,他总要报答一回。

叶栾没有直接回答他,头偏向一边,道:“谢京兆快些离开罢,天太黑就看不见路了。”

他点头,没有看她,叶栾也看不见他的眼睛。然后他背过她走至了长廊另一头,快要转弯时,他突然扭头向后看,叶栾站过的地方漆黑一片,她已不见了。

风把一切刮得狂乱,叶栾宽大双袖在风中张牙舞爪。她坐在莲花池堤岸上,冬日里的池面光秃秃,低头,几条红头白尾的小鱼成圈游过,叫昏暗湖水搅进些月光碎片。

她曾经的苦难大概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从河州逃出,她身上还怀着病。路遇好心人,费了好大工夫才请人将她的病治好。病一好,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长安寻找谢禹舟。

叶家倾颓后,门客们皆作虫鸟鱼兽散了,各大门阀家族也开始人人自危。来到谢家门口时,她根本没想谢禹舟是否会出卖她。而她所遭受的出卖与威胁,皆来源于那时开启谢家大门的人,李宜鸢。

叶栾在台阶下,她在门槛里,一高一低,给予萧宜鸢绝对藐视的威仪。

叶栾还记得,那天她在外头冷得发抖,萧宜鸢裹着雪白的狐裘,瞥了一眼她被故意抹得黢黑难辨的脸道:“你还活着”满是惊异的,而又矜持的语调,好像她活着是古怪且不合时宜的。

叶栾抱紧了她臂弯里的包裹,里面装着的是她家仅剩下的财产和十年后才发现错认的袍子。

她紧抱着,话中是从没有过的温顺,甚至添杂请求的意味:“请您,让我见见谢阿兄吧。”

李宜鸢好一会才说话,连挪一步靠近她也觉得厌恶,她双手拉着狮头锁下的铁圈,道:“你们有婚约算不得什么,那不过是两家夫人的玩笑话罢了,也就你相信。快些逃,逃远些,莫出现在禹舟面前,你会连累他的。”那个时候,谢禹舟就因为替叶家说话,被朝廷赶去了河州。李宜鸢没有告诉她。

叶栾急得上了台阶,在李宜鸢高高昂起的脸庞前却住了口。李宜鸢语速极快,如同快速吞咬什么东西:“我可以不告诉三哥,可以不让人杀你。只要你答应我,现在,离开长安!而且,我与谢阿兄重新定了亲,你们再见面更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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