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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夜(5)+番外

作者: 葫芦多福 阅读记录

乡俗说:无人扑腾,亲人走得不安。黄琴已经披头散发。

指路人说:西方有极乐,西方是天堂,一路向西方,走好……

乡邻都灯寂人歇后,黄琴家的灯要亮一夜。人都散去后,草席撤了,白幡也拿去烧了,黄琴烧了一大锅水,洗自己的胳膊和腿。青紫都有,有大有小,有的是自己造的,有的是别人拉扯她强留下的。

她谁都不怪,只想感谢。

好好洗洗吧,她想,好好洗洗。

远处的狗声又传来,贼又来了吗?她问自己。来的好,她想好好谢谢这只贼。陪着她在这晚上,不睡。

爹呢?一夜无归。

她太嫩了,她才18啊。

黄琴有些想黄宝。黄宝一月前死了。那时候她从医院回来,拎着保温桶,桶里还有娘喝剩下的半截鸡汤。她倒了些给黄宝。黄宝只是嗅嗅没有马上站起来,看向黄琴的两眼温和,带着孩子的乖巧。若在平时,黄琴必定要和它厮磨一会,这么撩人心的眼神,可现在黄琴的心里被娘占据了,她要做饭,洗衣,收拾家务,想着法子怎么让娘过得开心舒坦。

黄琴摸了黄宝两下头就起开了,没注意到黄宝又躺回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它已经躺了快一天,它的眼角下,带着湿意。

娘她们住的是大间,人多也杂。到了晚上查房的过后,每家各显神通,席子,折叠床,空间很快就能占满。黄琴开始不好意思,只用两个平板凳凑合。两晚上就受不住了,腰太硌了。她也是仗着年轻,寻思着窗户台上都能睡呢。

娘让她上床和她睡,黄琴说邻床大叔借她个小折叠椅呢。晚上她伸开,那两个板凳搁脚,白天可以拿出来到外面晒太阳。说完,颇得意自己的脑袋灵光。娘知道黄琴是怕打搅她,说,我有些睡不着,你上来陪我说说话。黄琴绕过去,小心避着连着娘的医用线,拣着床边侧着躺。娘伸出胳膊搂了搂她。

其实,娘那天搂着她就说了一句话:黄宝站桥头上等我呢。

黄琴不明所以,因为娘的怀抱又暖又软,她竟然很快睡着了。

黄宝第二天没了。倒给它的鸡汤还在那搁着,碰一碰,泛着淡黄色的涟漪。黄琴去摸它,毛柔柔的,像睡着了。

她蹲在那儿陪着,陪着它慢慢变硬。

爹骂了她半天。气呼呼地踢了她一脚,踢到屁股上,黄琴差点跪地上。

黄宝被埋在了石榴树下。爹和黄琴夺了一阵铁锹,黄宝没有受伤,应该是自然死亡。但她保不准她不在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她要给它下葬。爹的意思是趁还热乎找个狗贩子卖了让人吃狗肉。别白养这么多年,总比埋了化成灰好。

黄琴不干,什么叫白养,它没叫没看门吗?它给她带来多少欢乐他知道吗?黄琴抱着黄宝不撒手,被爹扇了一巴掌。过往的邻居看见了,上来劝和,被爹一把推到了门外挂上锁。

很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黄琴脸上挂着泪,也不吃饭,一直到天黑了看不见。

爹似乎生着闷气,电视声开得很大。黄琴把黄宝放进坑里,平土,在上面插了几根竹签子。若土被动过,她会知道。

其实爹接了一个电话,气就缓和了。黄琴不知道。她担心了一个晚上。天亮了,她也放下心,因为狗贩子再黑心,也怕她找上门的吧?那时的她,那个年纪,重情重义,已经显山露水。

爹总说黄宝是畜牲。很好,畜牲比人有灵性,知道谁好谁坏,怕娘孤单,提前去等着了。

黄琴的枕巾又湿了,她最爱的一人一狗,都没了。

清理出一些旧物,拿到新筑的坟头烧。贴得太近,烧焦了黄琴的几络头发。若不是后面人扯得快,黄琴肿着两眼蒙蒙样,估计一头好发就陪葬了。

没人埋怨她,反而都陪着她落泪。

煮了饺子,落一碗最后的合欢饭。习俗如此,但人情是要还的。黄琴郑重地对陪她的每个人鞠了躬,道了谢。她一开口,沙哑的嗓音,把在座的又惹来一串串泪。

琴儿,有啥难事,就说啊……

好在你也大了,真是懂事了。

你宽下心,把自己照顾好,你娘也放心。

三言两语,满腔热情,却没灌进黄琴耳里。只觉得外面那月季花好像开了,有蜜蜂在上头不停地嗡嗡嗡。

怎么不香呢?这月季花就是好看不香啊。黄琴拿手去摸,小时候被刺过多少次,总不长记性。现在这刺也刺不疼她,也刺不出血。是皮变厚了吗?应该是血凉了。一凉,流得慢,刺不透。

人一走,空间又瞬间大了起来。黄琴怕自己闲着,水盆水桶全舀上水,抹布五六块,不停地擦啊,擦啊,穿衣镜擦了几次?五次,还是六次?那几个花盆,底座都要被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