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主任,什么事?”
高阿姨身子退后了点,话语却越发的响了起来:
“哎唷,我就知道,你今天又没有出去扫大街,你看看你,天天的不出去劳动改造,怎么好回到我们为人民服务的队伍中间呢,哎唷,我可真担心,你这身体会……
咳咳!好了好了,现在我通知你一声,你等陈远程回来也跟他说一声,现在这个房子易主了啊,那,现在房子是这个小秦的了,房租金也是交给她了,今后她如果不要你们住在这的话,我也没有办法的啊!”
叫仲倚竹的女人担心又惊慌的抬头看向秦凝。
秦凝努力对她笑了笑,她也条件反射似的想对秦凝笑,却忽然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高阿姨立刻一退三尺远,还摇着头把秦凝拉开到外头大门边,很热心的说:
“唉,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一家呢是两夫妻,之前都是沪上复晨大学的教授,现在嘛,要接受改造了,但女的病病歪歪的扫大街也扫不动;
还有一家,就一个男的,家里头和他划清界限离婚了,之前好像是啥百货公司还是什么的经理,哎呀,反正都是思想开小差的坏分子,你要注意点。
我么,是干部呀,组织上安排他们住在这,我不好赶他们走的啊,你就不一样了,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下放改造的牛鬼蛇神住在这,你只管赶他们走好了。
这个地方出脚方便,很好租的呀,啊?我知道的,你帮了我大忙,阿姨不好让你吃亏的,这些都告诉你的啊。”
秦凝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那阿姨你去忙吧,我把几间房的钥匙熟悉一下。”
“哎,好叻!过年出来城里玩啊,反正现在你有落脚地方了,只管来啊,我叫你丁伯伯,借一个小汽车带你去山前湖玩!”
“好的。”
高阿姨高高兴兴的走了。
秦凝这才回进去,想把最里面一间略微归置一下,看看今后如果她要来歇脚,还需要添什么。
第一间房门还没有关,那个瘦的脸蜡黄的中年女人,正探出半边身子,向秦凝喊了一声:“哎,你,小秦是吧,我,我能和你说个事吗?”
中年女人一口沪上话。
秦凝点点头,很客气的说:“阿姨您只管说。您身体不好啊?那您先回去躺着吧,我在这听着呢。”
秦凝不知道她什么病,看她一直咳,倒也有点怕传染,站在门外挺远和她说话。
女人歉意的微微笑了笑,整张脸生动了好多,可以想见,她不生病之前,应该是蛮漂亮的。
她说:“你放心,我不是传染病,我就是严重的神经衰弱,偏头痛,坐不起来也见不得光,这几天又冷,感冒了,所以一直咳嗽。对不住啊,吓到你了。”
秦凝大致能明白,这些人,原先好好的知识分子,被下放到这里扫大街,下放之前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批斗呢,不神经衰弱才怪。
既然不是传染病,秦凝就也不怕了,上前推了门,扶女人进去:
“没事,倒是我没礼貌了,我看您实在太瘦了,以为是什么传染性的疾病,对不起,阿姨您要说什么,尽管说。”
她顺便看了看房间,真真的家徒四壁,床上只有一条薄棉被,怪不得会冻感冒。
仲倚竹的眼里却已经滚动起了泪花:
“哎唷,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人说‘对不起’几个字了,我,我都……哎,小秦你坐,我爱人要到四点才回来呢,我就想问问你,那个,下个月的房租,我,我们能不能迟几天交,正好的我感冒了,所以准备的房租钱……这快过年了,我们实在是……小秦?咳咳咳!”
秦凝想了想,噢,今天是三十一号啊,本来大概要交房租的了。
这才两块钱,人家也交不起了,难道她还会逼他们吗?再说她又不是等钱用,自然不会在意,秦凝就说:
“不要紧,迟点就迟点,没事。我这也不常来,还烦劳您跟还有一户说一下,下个月的房租……干脆你们到三月份一起给吧,你们也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年!”
“这,真是太感谢你了!小秦,真是太谢谢了!”
仲倚竹连声感谢,好像秦凝帮了多大的忙似的,秦凝却已经站起身,从书包(空间)里掏出一个热水袋,说:
“这房子朝向不好,是怪冷的,我这多着一个热水袋,借给您用吧,等过了冬您再还我。”
仲倚竹还在不敢相信的发愣,秦凝已经走了出去。
今天上午听说了裴丽亚的事,她心里还没有缓过来,却在下午,又看见这些人这种苦难的样子,她这心里很不得劲,说不上来的一种压抑感,让她选择了快步离开,好像只有离开了,才能离开这个时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