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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33)

宋学士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这些年东躲西藏,苟且偷生的日子,早已磨平了他的志气和胆色。终于,在一个静寂无人的夜晚,他往自己身上浇满了香油,又把几番颠簸之后幸存下来的八卷前朝宫中珍品堆在身前,点燃了火焰。

《恒王夜宴图》正好放在最上面,火势一起,滚落下来,所以祖师爷(也就是师傅的父亲)才及时抢出了一个角。而其他的稀世珍品,无价之宝,都随着曾祖师爷化作了灰烬。

丹青坐了半晌,心中无尽的惆怅之意。细细审视那半片残绢,焦黑的边缘微微卷曲,被火焰燎过的锯齿形伤痕触目惊心——当初曾祖师爷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把那些字画放到身前,又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点燃了火?正因为宋学士是大行家,皇帝才会让他带走那些字画。对于他来说,焚毁痴爱的艺术品,恐怕比自焚更难决定吧。

人世沧桑,连一张绢画也这样命途多舛。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那么多绝世佳作。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艺术家们,把人间最美的景致,把他们钟天地之灵气的魂魄,一一形诸笔端,让后人对此流连忘返,喟然长叹,从中得到满足,得到安慰,得以提升美的境界,扩展灵魂的容量。可是,那样美好的事物,那些心血和生命凝成的作品,又是如此脆弱,难以长久保存。一滴水、一簇火苗、一条小虫子、一个过重的动作、一次不恰当的鉴赏……都会让它们受伤甚至永久的毁灭。

丹青想起师傅提到上一个同样富丽繁盛的时代,提到他的祖父,他的父亲,还有被焚毁的八卷字画时,那痛定思痛隐痛难当的神情,忽然对出师仪式上“再造风流”四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种超越命运,亘古绵长的悲哀袭击了丹青的心,他静静的直坐到夕阳西下。

金灿灿的最后一缕阳光笼罩在《恒王夜宴图》残片上,每一根线条,每一片色彩,都仿佛被唤醒了一般,莹莹生辉,缓缓流动。丹青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另一个时候,像此刻这样接近一切有缘相识的作品,懂得一切已经逝去的灵魂。他们好像熔化在夕阳中,晚霞中,空气中,注入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

第17章

“不厌居”二层东面的密室,格局与一般房间大不相同:四面墙壁靠近屋顶的部分各开三个狭长的窗户,光线只能隐隐透入,无法直接照射。四排大书架,每排间隔三尺左右,离墙壁也隔着两尺。架上垫着极易吸水的棉纸,上边摆满了各种密封的箱子、皮袋、锦盒……仔细看看,每一层书架角落都撒了几颗樟香丸。在书架之间的走道里,拉起细韧的铁丝,像晾衣服似的悬挂着几幅字画和一些空白纸张。

没错,这里是王梓园收藏最珍贵的真迹和那些供临仿用的稀有绢帛纸张的地方。避光、干燥、通风、洁净。其中的真迹隔一段时间会轮番拿到“如是轩”亮亮相,好比博物馆的藏品要时不时展出一下。

这一日,天气响晴。王梓园自最外边书架中间一层上取出一匹丝绢,拿到厅堂里铺开,和江自修一起检视。

“这就是传说中的‘雪罗烟’?”江自修颇有点见面不如闻名的失望。

王梓园轻笑一声:“所有字画材质中,以纸的寿命最长,其中麦光纸若妥善保存,可历经千年而不坏,绢帛寿命最短,三五年后即开始褪色变质,留存二百年以上已经十分难得。这‘雪罗烟’当时纵然白如雪轻似烟,二十年下来,也只得这般模样了。何况又用黄矾洗了几水,自然不复原貌。”

“听说当年先生和父亲为这薄薄一卷‘雪罗烟’,费了不少功夫?”

“可不是。前朝宫廷织物盛行的经纬双丝织法早已不再流行,工艺几近失传。老东家和我在苑城寻访三年,才找到昔日顾氏后人,又改造了苏家的织机,才织出这么一匹来。”

“费偌大功夫,才织了一匹么?”江自修有点惋惜。

“这一匹拿来临仿尽够了。若是做衣裳么又太不时髦,要赔本的。”

江自修嘿一声:“赔钱的买卖,苏老板定然不肯做的。”

“那是自然。苏云裳凭着咱们给她的《涤尘洗心录》从范阳太守那儿拿到了范阳织造专供的好差事,才肯白送这匹‘雪罗烟’。又收留了顾心颐,表面上看起来是她大发善心,其实白得一个纺织高手。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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