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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10)

“孺子可教也。”

“可是师傅也说过,那些天纵奇才可以身兼数家之长。比如鸣玉山人,各种技法无一不精,偏又取舍随心,宛转自如,毫无凝滞之处。”丹青脸上显出无限仰慕的神色,“什么样的人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呢?”

“各人秉性气质、阅历境遇不同,自然会选择不同的表现方式。概而言之,总要选择和自己心性最为契合的那种,才能得心应手。林雨轩天生柔弱多情,下笔自然温婉细致;石圣言心怀家国之恨,故而满纸萧瑟苍凉。违背本性去追求周到新奇,只会让人觉得虚伪矫饰。所以说,只有真正大智慧之人,才懂得虚怀若谷,刚柔并济。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方式不可以表情达意,因此能做到变幻莫测而毫无滞碍。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冷若冰霜;入则淋漓尽致,出则斩钉截铁。因其广阔,故能多姿多彩,因其真切,故能深入人心。”

王梓园说到这里,陷入沉思之中。师徒二人都为这艺术可以到达的境界深深陶醉,为心灵可以获得的自由感动不已。

半晌,王梓园看着丹青,道:“不管什么人,想画出什么变化,总得先把笔墨烂熟于胸,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无招胜有招’。你现在的问题,是手还不够稳,心还不够空,才会导致学过的东西纷至沓来,乱了心志。等你把手练到足够稳的时候,心自然也会空起来。到那时,你的心就如一面天地一般广阔的明镜,造化万物都在其中纤毫毕现,还有什么能扰乱你呢?”

说罢,王梓园指指右手书架下层的画册:“从明儿开始,把历代名家画谱挨个临摹一遍。”

丹青哀嚎一声:“师傅——手下留情哪!”

这几天水墨总是一幅精力不济的样子,丹青一边替他担心,一边暗暗咒骂留白不懂得怜香惜玉。虽然他们的关系连师傅也睁只眼闭只眼——证据就是他们常常一起从师傅的“不厌居”(王梓园的工作间)里出来——但是年纪轻轻的如此放纵多伤身体啊。不用说,可怜的水墨师兄肯定是下面那个。

丹青隐在树丛里,等着水墨出来。白天大家都忙,而且包括水墨在内的几个年长的弟子已经从大屋挪到“不厌居”里练习去了,丹青自己,倒是留在“如是轩”的时候居多。如此一来,同在一个院子里,两人难得见回面。

自从发现水墨师兄和留白的秘密后,丹青突然勤快了不少,每日晨昏定省,早晚总要到水墨房里照个面,打声招呼。和水墨同住的生宣、纯尾一看到他就满脸戒备。用生宣的话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丹青如此殷勤,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丹青想,唉,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苦心。

水墨有时会在大伙入睡以后到院子里散步沉思。丹青知道他这个习惯,已经是第三天在这里等着了。揉揉酸痛的胳膊,又摸摸怀里的小包裹,丹青轻叹口气,坐在地上。

师傅对临摹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幅画哪怕有一笔不对都得重来。而且不许他用双钩填墨(把最薄的竹纸蒙在画上,然后用极细的笔极淡的墨把轮廓边缘一点点描下来,再往里填墨),只能对临(把范本放在面前照着画)或者默临(看熟范本以后默下来),怎么可能没有出入?上回就为了一片兰草的叶子,把郑识途的《幽谷素香》画了整整两个月,一百遍啊一百遍!

至于怀里这个小包裹,可真是来之不易。央求了好几天,又以供应小娟姐姐半年胭脂香粉作为交换,护院的张哥才答应替自己买回来。当时张哥那眼神,那表情,饶是丹青脸皮厚比城墙,仍然闹了个红透耳根。不过那本小书里写的东西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丹青,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吓人干吗?”

“啊,师兄,我我我在这儿等你呢。”

“等我?有事?”

“嗯,这个,这个给你参考。你要保重身体。留白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丹青把小包裹一把塞给水墨,转身跑了。

第6章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水墨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丹青一下。

丹青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地上。

王宅里吃午饭只有个大概的时段,厨房备好饭菜,弟子们或早或晚,各吃各的。有的干脆端到房里或者书案前边用功边吃。晚上王梓园若是回来吃饭,则大伙儿团团而坐,师慈徒孝,另有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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