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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42)

马主任眯起小眼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四个男生把十几本砖头厚的县志搬出来,在乒乓球台上铺开。洪鑫垚一次就捧出六本,女生们围在他身边赞叹。有几个学生原本定的小组专题就是“太史公籍贯考”,这会儿拿出预先准备的索引和目录,有模有样地翻阅查找起来。

马主任叹道:“看这些孩子,多么有出息!他们就是咱们国家的希望啊!”

方思慎帮着学生翻看县志,问:“马主任,您这儿有没有能够复印的地方?”新版县志并非古籍,拿去复印也没关系。

“这……馆长办公室有一台,我去问问。”

“不用了,马老师。”洪鑫垚把手机掏出来,“我这个可以拍照,书上的字也能拍得很清楚,拍下来回去打印就行。”

一个女孩伸手抢过去:“好哇金土,这么有用的东西也不早点贡献出来。”

“喂!早说了不许叫外号,叫我大名!”比起抢走手机,洪鑫垚更紧张自己的名字。还好是文化馆,这种部门跟洪家八杆子打不着,否则哪有一二把手不认得他洪四少的?其实他这半年气质大变,又穿着校服,即使熟人迎面撞上,也未必认得出来。

年轻人都喜欢新鲜玩意,立刻将洪鑫垚围住:“快,快告诉我们怎么用!”

“我这个也能拍照,拍人还行,书上的字就不行了。”

“呀,方老师您看,真的好清楚!连下面注释的小字都一个不差。”

方思慎接过去看看:“是挺清楚,那就先借洪鑫垚同学的手机用用。”

于是师生都围坐在乒乓球台四周,人手一本县志,一边看一边讨论。三位老师负责回答问题,发现重要内容便用手机拍照保存。马主任本是当初编者骨干,是这文化馆里真正有文化的实力人士,回答时总能把话题延伸开去,风俗人情、典故传说,讲得大是引人入胜。

年轻人耐心有限,查一阵文献,便都放下书本,凑到马老师跟前听故事去了。

方思慎把十几本县志摞到自己面前,逐一翻阅,偶尔分神留意马主任的龙门阵里有无真正具备价值的信息。

“这个给你。”

面前突然出现了那只闪亮的宽屏超薄手机。

“喏,这样,这样,然后摁这个。”洪鑫垚给他演示用法,口气硬梆梆的,“会了吗?”

“会了。”方思慎抬头微笑,“谢谢。”

洪大少转身听故事去了。

身为一名河津人,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令他倍觉羞愧。洪大少做老大做习惯了,随着距离故乡越来越近,地头蛇意识也不断上升,谁知竟然插不上半句嘴。那些地点、人物、知识、传闻,就在他土生土长的环境里,十几年来居然未曾留意过。他从来不知道,自小生活的家乡,竟有如此陌生、神秘、深邃的一面。

“马老师,我们昨天下午去了禹门古渡,方老师说书上记载遗址石碑应该在这边,怎么给搬到桥那头去了?”一个学生问。

“是啊是啊,桥那头还有人卖票呢!我们在桥上碰见几个对面上来的,说是什么‘禹门古渡龙门峡联票’,一个人八十块!听说这边根本不要钱,后悔死啦!”

马主任苦笑:“同学们真细心。那遗址石碑啊,十年前确实是在桥这边,属于河津。共和50年,对岸韩城向中央申请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建设国家一级文化旅游名城,批文一下来,就把这块碑给挪到桥那头去了。”

“啊!这……怎么可以?”

有学生愤愤不平道:“那河津怎么不也申请一个?一个门的两边,大家都一样嘛。”

马主任被学生们的话触动心事,长叹一口气:“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啊,同学们。韩城硬把太史公籍贯说成他们的,打出‘太史公故里’的口号,年年大张旗鼓地搞祭祀,办仪式。太史公明明就是我们河津人,生于此地,葬在此地,还有无数后裔世世代代居乡守土,即使黄河泛滥也不肯迁走,怎么就成了他们的了?我们文化馆这几个人,去州府找了好几趟。上面指示说中央既然已经下了批文,叫我们服从大局,不要瞎折腾,唉!”

方思慎忽问:“马主任,太史公故里和‘服从大局’有什么关系?”

“想必你们都知道,河津历来盛产乌金,三十年前又发现了大量的软银,十年前经济总产值就排在了晋州第一位。对岸韩城虽然只隔了一条黄河,这些年却一直穷得很,经济始终没什么起色。就那龙门大桥,说是沟通两地,可全是我们出钱建的哪!最近这些年,文化旅游突然热起来,他们居然动起这歪脑筋,硬把太史公给搬河对岸去了!上头为了均衡经济发展,任凭他们以讹传讹,误导大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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