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晗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有种尘埃落地之感。
她一直在想顾凤麟的预言。
大赵是怎样亡国的，蒙嘉又是怎样上位的，齐赵之争将会如何，这些她都猜想过。
那天在宫中，她就猜，林太后的下场是什么。
蒙嘉现在被羁绊于与齐国的战争之中，秋天的时候一定不能也不会回到京城。
那么，究竟会是谁将闯入那道宫墙，终结赵国？
她想，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伏川王与赵兴是曾祖那一辈的亲，当时伏川王是先帝最宠的小儿子，被封在伏川。
历代伏川王都表现得很老实，唯皇室马首是瞻，是以虽然伏川富庶，历代帝王都容忍了，并以此作为亲厚宗室的示范。
慕云晗就想，这位造反自立的新伏川王，仗着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力量，距离京城又这么近，怕是真的会打到京城来。
她问吴彦庄：“宫里的意思是要让您去对付伏川王吗？”
吴彦庄点头，冷笑：“不给我从前带惯的兵，将京畿大营哗变的兵交给我，又派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监军，粮草只调拨了一个月的，军饷一点不给，这仗怎么打？”
陈喜梅噘起嘴：“要不您生病吧！”
吴彦庄皱起眉头：“这病怎么生？一家子都在京中，我看别无他法，只能走这一趟的，至于能做成什么样子，看天意吧。”
陈喜梅说不出的担忧，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苦笑：“不管你怎么做，我听你的。”
吴彦庄拍拍她的肩，抱起跑过来抱着他大腿的吴晖吉，左右张望：“晨姐儿呢？”
陈喜梅道：“担心小樱，躲起来哭呢。”
吴彦庄叹息一声，问慕云晗：“听说你要入宫陪伴陛下？”
慕云晗见陈喜梅和他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微微垂眸：“我做不到看着他无声无息的死去，却什么都不做。”
吴彦庄又是一声叹息：“也罢，我也做不到甩手不管，那就这样吧。”
陈喜梅气道：“两个傻子！你们都是傻的吗？明知道会那样，却还是要这样！”
明知赵国将会灭亡，却还是要去维护它。
慕云晗苦笑，问吴彦庄：“届时府里的家眷怎么安排呢？”
吴彦庄摸摸头：“以宫中的尿性，我领兵出征，他们绝不放心我家的人离京，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云晗要把自己带来的卫队交还给他：“一半是你的人，一半是我的人，但都很可信，您带在身边以保全身而退。”
吴彦庄不要：“不如把他们留在京中供你调度吧。”
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他宁愿慕云晗手里多有几个人手，可以安排过来保护吴侯府。
慕云晗想了想，道：“也好的。”
因见陈喜梅眼圈泛红，想着人家夫妻怕是有很多话要说，就告辞离去。
这一天余下的时光，她便留在府里接见各色人等，作了许多安排。
忙到掌灯时分才闲下来，正坐着吃饭，就听外头有人问好，接着顾漪澜从外头走进来。
第2874章 喝多
顾漪澜走进房门，却不过去，只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慕云晗。
慕云晗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但见他站在半明半暗里，宽大的黑袍显得本就瘦削的身材越发消瘦，脸上的人皮面具透着青白色的光，眼神幽幽暗暗的，看起来格外疲倦。
慕云晗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吃了吗？”
顾漪澜轻轻摇头，仍旧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慕云晗被他看得不自在，便垂了眼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招呼小米：“添一套碗筷。”
“不了。我去外头吃，还有事要和幕僚商议。”顾漪澜大概是看出她的口不对心，立刻拒绝了：“你哪天入宫？”
慕云晗道：“最迟后天，若是明天之内两府的事能安置妥当，那我也许晚上就进去了。”
顾漪澜垂下眼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不回来就是了，宫里，你不要去。”
慕云晗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他。
她入宫这件事是早就和他商量过的，他当时也没怎么表示反对，现在却特意跑来和她说这个话？
小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似乎是喝酒了，奴婢嗅到有酒味。”
顾漪澜喝酒？
慕云晗的印象里，似乎从未见过他喝酒，这种关键时刻，他却喝了酒？
“你们都下去。”顾漪澜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却是饱含怒意。
慕云晗想了想，命小米等人退下，再一指座椅：“坐下说。”
顾漪澜并不听从她安排，不叫她掌握主动权，仍旧站在原地直视着她沉声道：“慕云晗，你要听我说一句实话吗？”
慕云晗稳住心神：“您说。”
顾漪澜高声道：“去他娘的什么不忍心！他算哪根葱！凭什么要让你舍弃自己的事，冒险去照顾他？
他是你儿子？还是你什么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活成这副惨样？
因为你什么都想做好，却又什么都做不好！
你们夫妻，都是黏黏糊糊的，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救天下人？
别笑话了！自己的事都做不周全，还想着去救天下人？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吗？反正都是死，为何不让他自己去死！
你是不是很享受给人送终这种感觉啊？被人临死前死死盯着，紧紧攥着手不放，滋味很好？”
慕云晗面红耳赤，倒吸一口凉气：“你喝多了，我不和你计较。”
“喝多了的是你！”
慕云晗眼前一花，顾漪澜已经立在她身侧，一手紧紧抓住椅背，一手撑在饭桌之上，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他低着头，俯瞰着她，眼里满是怒意：“我看你喝多了糊涂酒！一直没醒来！要不要我帮你清醒清醒？”
他距离她不到一尺远，她可以嗅到他呼出的酒气，也可以看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怒火。
慕云晗怒目而视：“喝多了的是你！刚说他是我的谁，那你又是我的谁？九叔？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慕云晗了，何况，你从来也不认识那个慕云晗。”
最后那一声九叔，她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第2875章 不愿
顾漪澜眼里的亮光和怒意，在瞬间烟消云散。
他颓然低下头，后退两步，停顿片刻，转身快步而去。
慕云晗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再也吃不下去。
她撑着额头独自坐了片刻，招呼小米进来：“撤了吧，去问清风，适才大人与谁一起喝酒？”
清风很快回了话：“是自己一个人喝的，从宫里出来时还没喝，下车之后就有了酒味，所以应该是在车上独自喝的。”
许是心中苦闷想要喝一点，许是故意喝了几口，专为与她说这几句话。
慕云晗也想喝酒，她的脸皮臊得慌。
顾漪澜说得没错，她和顾凤麟什么都想做，可是什么都没做好，更没有处理好自己的事。
所以才会活成这副惨样。
可若是换一种活法，什么都不管，只顾自己，那会怎么样？
这一夜，慕云晗睁眼到天亮，想了很多。
第二天清早，天还未亮。
她听见门轻轻地响了一声，接着黑暗里多了一股子清冷的味道。
那是夏夜特有的清冷气息，从前她和顾凤麟若是在夏夜里，在室外待到深夜，衣袍之上就会染上这种味道。
所以，这是顾漪澜。
“我仔细想过了，您骂得对，我和阿麟确实没有大出息。”
慕云晗第一次没有害怕他的突然出现，她直视着黑乎乎的帐顶，轻声说道：“可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他也还会这样。”
她是没什么本事，也不能拯救苍生，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愧于心即可。
她觉得顾凤麟若在，一定也会和她一样的看法。
顾漪澜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站在床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