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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观魇影记(216)

作者: 影小匣 阅读记录

行将跌落到树枝上时,云离祭出一道符,隐匿了身形。

随着下落时间的拉长,下落速度并没有越来越快。待他踩到巨树的第九重树枝上,脚底被托住了,竟然没发出任何声音。御剑向下,视野中出现了几个空掉的酒坛。看酒坛的数量和容量,尉迟令和苏瞳像是不言不语、从早上喝到了傍晚。

比酒量更惊悚的,是两个人的表现:谁都没有醉酒的样子。

单是闻到酒味,云离就有点发晕了。他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再睁眼时,那女声又响起了:“云离。”云离心下一惊,去看尉迟令和苏瞳的反应;然两人显是没有觉察,那声音就像他自己一个人的幻觉。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声音有了指示方向的作用。循着声音的方向,他绕到了树干的另外一面。这个位置,恰恰完全看不见对面的两个人。

巨树树干的内部,透出墨绿色的光亮。光亮呈丝状,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人形。那人是蜷缩的姿势,怀中抱着一雾状光球,雾里有一颗更小更亮的东西。

云离压低声音,犹豫道:“小姨?”

光线在那人脸上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笑容。

代表笑容的弧线敛去,墨绿色的亮光又画出了几滴“眼泪”。眼泪滑下,那人脸上又空空如也了,不清楚是喜是悲。而后,十分准确地,那人把怀里的光球朝云离推去,自己则隐去了。

光球生出两只“手”,扶着什么,隔着树皮和云离“对视”。含着墨绿色珠子的光雾极像单眼,本是晶莹剔透,可蓦地长出双手,不由让人觉得分外恶心。不久,两只“手”探出树皮,捧起了云离的手腕。手腕上的血被卷去了,云离只觉皮肤上留下了遭舌头舔舐的触觉,眉头一皱,连忙退步。但他退得有多远,那“手”伸得就有多长;他用多少力气抵抗,“手”就用更多力气将他往回拽。

树里的人形又闪现了一下。女声道:“救命。”

云离愣了下,待回过神,自己的手已经被牵引到了树干上、贴着那“眼睛”的“瞳孔”。

霎时,无数尖叫声叠加起来,刺透了他的耳膜,钻进他脑海狠狠翻搅。尖叫无孔不入,五脏六腑间的空隙都被填满了,身体好像要被由内而外剖开。

云离拔出剑,割断了缠绕他的两只手。

那边,沉默的两人总算有了动静。

“珏归兄,酒没了。”尉迟令的声音带着笑,语气透出慵懒,就像他对家里忙乱的场面毫不知情。苏瞳虽没答话,但云离猜都能猜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就几种,不说话的时候,大概都在垂着睫毛沉思。

云离瞥了眼正在重造“双手”的光球,顺着树干绕回去了。

只见尉迟令抱头倚在树干上,翘着腿,苏瞳则扶着酒坛,直身跪坐。两人的目光都投得很远,云离愿意相信他们引其注目的是诸如落日余晖的美景,而不是一片纯黑。

尉迟令偏了偏头,笑道:“酒没了,愁还没浇呢。”

“……”

尉迟令兀自道:“珏归兄,你说我这些年怎么那么不顺?自从燮明宗内乱,皇上他就开始轻看我。他把文武科的人都交给你,那些人遍布各个部门,混得风生水起,你于他们都有教导之恩,可我呢,我对他们而言是什么?他们叫我声‘大人’,实际上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区区一个监察府副部,他们要是想爬,随时可以爬到我头顶山去……”

苏瞳:“……”

“哦,对了。珏归兄,拜你所赐,我现在连个监察府副部都不是了。”

苏瞳今天肯定也接了他许多不痛不痒的刀子,一听到这种话,他便低头喝酒。不过现在杯里没酒了,他吞下去的尽是尉迟令味道辛烈的话。

“一年以前,母亲她就噩梦缠身,说她害怕某天突然走了,想看我娶妻成家。母亲为家族操劳,几十年,做的不比父亲少。你说上天怎么对她那么不好,在她该享福的时候,却整夜整夜地让她睡不好觉,整日整日地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在我应该尽孝的时候,却成了族谱上最无用的一个人,丢母亲的脸。”尉迟令将身边的酒坛一排,走到苏瞳对面,跟他相对而坐,“哎,不说这些了。珏归兄,我给你讲讲有意思的事情。明霜现在不太认得人,今早起床的时候,他问我‘你是谁?’珏归兄,是不是很有意思?”

苏瞳把尉迟令的目光悉数收进眼底,将其搅拌成最平静的样子。

尉迟令哈哈一笑:“我真羡慕你。”他身子前倾了些,眼角弯起近乎活泼的弧度,“你什么都没做,陛下就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了。可我呢,我为陛下做了那么多,努力呈给他他想要的,他却随便丢个官让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