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祯禧晚上习字,去拿纸的时候,看着已经见底的一刀纸,看了一眼又放下来了。
最后洗干净毛笔,沾了水在桌面上习字,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有先人之风,如此困境之下依然能坚持学业,应该能成为大拿的。
所以你看,这孩子的心态,是真的好,无论是遇到了什么,她大概笑吟吟的时候不怕穷苦的。
灯光底下,水渍看着是很清晰的,可是到了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再这样练字的时候,水渍就看着不甚清楚了,于是她就晚上练字,灯油钱要比买纸墨来的划算不是。
春去秋来三度雪,等着那祯禧多长了三年的见识,家里的日子就连灯油都成问题了。
“奶奶,咱们把房子卖了吧。”
四奶奶头上的白发已经多了些许了,她的日子并一如既往的为了算盘上的事情发愁。
光是这么多人吃饭,已经够为难她的了,靠着当铺过日子,是多少旗人无奈的选择了。
那祯禧大大的眼睛看着老爷子,继续劝到,“咱们,去把房子卖了,然后去寻思个小本生意,无论是做什么的,但凡是能赚钱的就行,我每日里下了学,可以到街上卖杂拌儿去。”
她现在已经是有了小姑娘的样子了,模样别样的鲜活,虽然没有小时候来的胖,但是比一般的姑娘身上要见肉的,给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个丰满的姑娘。
家里的古董字画开始除了实在是不能卖的,卖了祖宗的棺材板要摁不住的,其余的都卖了。
渐渐的,当铺的银子越给越少,出入往来的旗人越来越多,家里的衣服首饰也开始往当铺里面送了。
“爷爷,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的,您想想,咱们把老院子卖了换个小院子,其实是一样的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不是。”
老爷子想什么她懂,这老院子是祖宅,住了多少代的人了,北平人爱房子,也看中房子,建房子的人、修房子的人,都是奔着几百年不会坏的心思去的。
这是其余地方的人,对房子没有的感情,一辈子一座房,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家,只要是有房子,便是让人心里面安稳的很。
二姨娘抱着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又想要钱日子好过一些,又舍不得这大宅子,生了儿子的人,总觉得这家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样。
老爷子摆摆手,人最后都出去了,他坐在圈椅上,已经是老态龙钟了,他想着自己但凡是年轻一些,就出门做买卖去,给人家街头上写字儿,又或者是去临街设个小食摊子去,再没有是这样吃白饭的。
皇帝跟太后跑了又回来,但是这天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天儿了,这江山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卖吧,卖吧。”
他的眼里面似乎是含着泪,起身把家里看了一圈,看看那天井里养着的一水缸的荷花,窗台上摆着的野花儿,无论是什么季节,北平人家里都爱放几盆花,不值钱,但是有意思。
等到了三姐儿窗外,默立许久,他这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是在桌子上练字的,功课多了,那祯禧白日里也开始温习墨书了。
只见她安静独处,一人躬身,脸上神色怡然,泰然处之,无一点郁气与燥气,是个能耐得住的性子,额头上带着汗,自古以来学习一事就没有不累的。
老爷子转身叹气,吃晚饭的时候看了一眼那祯禧,“三姐儿,学业繁重否?”
那祯禧露着两颗小米牙,觉得应该多笑笑,因为要换牙了,她的牙齿有一颗已经松动了,再不笑就不能笑了,“不曾,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教会我很多。”
你什么时候问,她都是这句话,很让人放心的孩子。
老爷子心里头,听着这话,不是不欣慰、不是不感怀的,“明儿去喊经济来看房子,老四媳妇你带着家里人收拾东西罢了。”
总得寻思着过日子,不能东西都当完了,那可真的是一家子喝西北风了,指望着朝廷,那现在是洋人的走狗了,多少人去信了洋教,为了那一口饭吃,祖宗都不要了。
老爷子喊着四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家里头的事儿,他虽说是向来是不管的,但是老爷子发话,四爷是不敢不听的。
“有什么打算没有?”
四爷两只手笼着,站的规规矩矩的,头微微的低着,他一向是没什么想法的,种地也不会,要是去扛大包更不行了。
“您看,我养——”
没等着说完,老爷子就摆摆手,一听他养东西就头大,不是养鸟儿,就是个蛐蛐,再不行就是斗鸡,鸽子伍的,什么玩意都行,样样都是在行的。
“我去托人帮你去谋一个差事吧,去给人家当个账房先生或者是文书之类的,稳定些,也好过你出去吆喝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