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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6)

柳纤纤脸色白了白:“当真这么可怕?”

“是。”云倚风道,“溯洄宫建在偏南蒹葭城,想来姑娘并未见过几回大雪,千万别乱跑。”

“好,我记下了。”见众人都这么说,柳纤纤乖乖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岳掌门应当很快就会派人上山,也不用太担心。”

笼屉里飘出阵阵香气,是芙蓉千层糕就快要蒸好。待众人走后,云倚风对玉婶道:“虽说这山上粮食与柴火都不缺,但以后还是节省着用吧,三餐做些简单的馒头面条就行。”

“公子是怕被困在这里?”玉婶轻声宽慰他,“不会的,就算过两天不化雪,运送果菜的车上不来,那还有老张呢,跟着他准能走下山,就是路途辛苦些罢了。”

季燕然突然问:“今天早上,老张是何时离开的?”

“一个多时辰前。”玉婶道,“现在差不多该到山腰了。”

季燕然点点头,也没再多言,随手捡了几个馒头包子当早点后,就带着云倚风径直去了白玉塔,那是缥缈峰顶最高的一座观景台,拔地而起十五丈,视野极开阔,晴朗时能饮酒摘星,要是冰封三尺酷寒地冻,便只能远眺苍野茫茫一片白。

“怪不得会有雪晕。”云倚风眯起眼睛,“这漫天漫地的纯白,看久了的确会心悸。”

季燕然握过他的手腕,如冰寒凉。

云倚风不解:“王爷这是何意?”

“既然今日没有毒发,为何不穿暖和一些?”季燕然问,“倘若真病倒了,怕是连风寒药也没人熬。”

云倚风把胳膊抽回来:“中毒多年,三不五时就会冷得刺骨、热得灼心,早已习惯了。”

他说时语调轻松,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无辜,下一句八成又是“有了血灵芝就会治好”。季燕然心里摇头,解下自己的毛皮大氅裹在他清瘦肩头,下巴微微一扬:“往那儿看。”

“哪儿?”云倚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初时没发现异常,又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一个黑点冒出来,在风雪中缓慢地挪动着。

季燕然道:“想必就是那个柴夫。”

“我先前从未经历过暴雪,王爷应当也一样。”云倚风道,“既然毫无经验,就只能靠猜测,猜究竟是这柴夫天赋异禀,还是其余人不愿带我们下山,故意寻了个托词。”

“不好说。”季燕然问,“江湖里这几人的风评如何?”

云倚风道:“金满林是个资质平庸的武夫,金焕天分要稍强一些,却也远排不上名号,就是两个靠着岳家镖局吃饭的普通生意人,至于岳之华,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养在岳名威身边,平日里帮着打点生意,偶尔也会走几回镖。”

季燕然道:“听起来功夫都不怎么样,那倒的确有可能——”话还没说完,远处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灰黑雪雾,滚滚浓烟裹挟着冰坨碎雪,骤然而起又纷扬掉落,一声轰天巨响紧随其后,如鬼域恶兽在咆哮,震得地动山摇岩石滚落,震得连云倚风也错愕一瞬:“轰天雷?”

“是。”季燕然眉峰拧结,视线死死钉在那片混沌黑雾中:“柴夫怕是已经死了。”

“他没有任何被暗杀的价值。”云倚风道:“所以对方或许是想警告我们,不要试图离开赏雪阁,否则就是这种下场?”

“有本事满山埋轰天雷的,怕是只有岳名威了。”季燕然一字一句道,“他找死。”

“假如目标是你,那他的确是在找死,谋害皇亲国戚,该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云倚风道,“可如此一来,我却又有件事想不明白。”

季燕然问:“何事?”

云倚风道:“若让你活着下山,则岳氏全族人头不保,可若想杀你,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阵仗?在飘飘阁里事先埋好轰天雷,只怕你我也活不到现在。”

“你想知道答案,下山后再审也不迟。”季燕然放低声音,“现在有人来了。”

“云门主,季少侠!”脚步声纷杂,第一个跑上来的是柳纤纤,后头紧跟着金家父子与岳之华,祁冉气喘吁吁被小厮搀着,也一层层攀上白玉塔,都想看看方才那声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处滚滚浓烟还未彻底消散,在听云倚风说完事情始末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岳之华更是目瞪口呆、面如水洗,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叔父将诸位宾客请上缥缈峰,山道上却又被人暗中埋满了轰天雷,虽然暂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谁所为,但和岳家脱不开关系,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想及此处,他眼前一黑,险些掉下宝塔。惶急道:“云门主,金掌门,临出发前,叔父只说了让我务必招待好各位,却没说山里好端端地还会凭空冒出炸药,这……”

“岳兄先别担心。”云倚风拍拍他的胳膊,“事发突然,大家心里自然慌乱,切忌自乱阵脚。”

祁冉颤声道:“所以是有人要炸我们?”

“呸呸,这关我们什么事?”柳纤纤呵止他,“是有人要杀、要杀……”乌溜溜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也没找出该由谁来接这口惊世大锅,只好愤然道,“要杀西暖阁里头的那位!”

祁冉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依旧忧心忡忡:“江湖寻仇,是只在山道上埋轰天雷吗?该不会打到缥缈峰上来吧?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打进来,你们武林中人有没有一个规矩,叫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乱杀无辜啊。”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细软无力起来,透着一股子自欺欺人的心虚。毕竟柴夫已经在方才那声巨响中丧命,明摆着对方不仅会伤无辜,还伤得相当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贤侄不必惊慌。”金满林安慰,“无论幕后那人是谁,究竟与岳掌门有无关系,迟早都是要现身的,我们不妨先沉住气,而后再静观其变。”

云倚风也道:“我赞成金掌门的提议,在局势未明前,最好待在赏雪阁中哪儿都别去,以不变应万变,否则贸然出击以明对暗,只能自损元气。”

岳之华惴惴不安,只能跟着点头附和。一夜之间从主人变成疑似罪人,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言为妙。

又一阵风刮来,将原本就寒凉的空气吹得更彻骨,祁冉的小厮打了个冷颤,哆嗦得越发厉害,嘴里小声嘟囔着,说自家公子是读书人,就算歹人当真冲进来,也是江湖人的事,与读书人无关。

“到时候我们就躲在白梅阁里。”他道,“将门也锁死,让这群人在外头打打杀杀去。”

云倚风裹着毛皮大氅,闲闲靠在围栏上教导:“我们江湖中人一般不打架,一打就照着灭门的路子打。”

小厮愣了愣,眼底瞬时包上泪花,带着哭腔质问:“你们怎得如此不讲道理?”

云倚风耐心回答:“可能是因为读书太少,这也确实没有办法。”

“读书少就能胡乱杀人了吗?”小厮越发崩溃起来,结结巴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沉沉黑云压顶,看起来又要迎来一场新的狂风暴雪,而在风雪之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现在没有人知道。

见祁家主仆二人都是脸色惨白,像是实在害怕,金满林便让柳纤纤先送他们回白梅阁休息,又试探着问云倚风:“依门主看,这回像是冲着谁来的?”

“不该是暮成雪,否则早在他独居缥缈峰时下手,岂不是更方便。”云倚风道,“至于金掌门与金兄,似乎也并没有在江湖中结下什么大梁子,对方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岳兄为人热情好客,平时又一心忙于生意,若说矛盾也只该是钱财上小事,没理由招惹杀身之祸。剩下的,一个读书人,一个小丫头,还有……”他将目光投向身侧之人,“季兄,不会是你招惹来的吧?”

“我?”季燕然赶紧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个生意人,顶多跟着云门主多混了两顿饭,杀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