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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64)

“门主。”灵星儿问,“圣姑会来看你吗?”

云倚风想了想,摇头:“我身份未明,哪怕当真是蒲先锋的孩子,也仅有寥寥少数人知,消息如何会传往西北部落。”

“那我们就把消息传开呀。”灵星儿一拍桌子,“风雨门出马,莫说传到西北部落了,就算传到西洋异邦都没问题!”

云倚风好笑:“你这丫头,就别添乱了。”

“怎么能是添乱呢。”灵星儿坐在他对面,着急道,“门主,你不想找到自己的亲人,不想知道当年的往事吗?”

“我想啊,可也不是那么想。”云倚风慢慢斟茶,“现如今西北局势微妙,阿碧又是耶尔腾的人,我不想给王爷惹出任何麻烦。”

灵星儿小心看他:“那……要是就此错过了呢?”

“错过就错过吧,缘分未到。”云倚风笑笑,“现在这样,也很好。”

话虽如此,不过灵星儿还是觉得,错过可惜。便只盼着阿碧能早日恢复记忆,又或者是乌恩兄弟二人能早些找到她的部落,找到那位神秘美丽的白衣圣姑。

云倚风却已经将此事放到一边,自己跑去厨房里忙碌,鸡鸭鱼肉摆了一案板,菜刀磨得寒光闪闪,堪比飞鸾剑。

季燕然忙完军务,回家已是夕阳西下,一进门就被李珺拉到一旁,小声说:“云门主亲自下厨,替你做了一桌子的菜。”

萧王殿下:“……”

你为何不拦住他?!

李珺良心提议:“不如你还是回军营吧,就说忙,脱不开身。”

季燕然深吸一口气:“罢,我去看看。”

李珺双手揣在袖子里,一路同情目送他。

云倚风已经脱下了那溅满油烟酱汤的衣裳,换了另一套淡绿纱衣,正坐在桌边等他,笑起来时,如三月清风过竹林,满眼皆是怡人春色。

于是萧王殿下便昏了头,色令智昏的那种昏,菜式不可口又如何?美人亦可用来下饭。

当然了,在这一方面,云门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将筷子递过来时,不忘提醒一句:“我头一回下厨,不怎么好吃,但已经尽力了。”

季燕然笑道:“你做的,如何会不好吃。”

这你就错了。云倚风心想,我说的不好吃,那是真的不好吃。

挨个尝过一遍后,季燕然评价:“肉丝好像有点咸,无妨,恰好萝卜又有些淡,一起吃就很好。”至于羊肉咬不动、鸡又炖得只剩了骨架,这都不算问题,行军打仗被困山坳时,毒蛇树皮都能拿来充饥,还怕这一桌饭菜?

于是一吃就两大碗,将心上人哄了个高高兴兴。

然后当晚便上吐下泻,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满将军府的下人都知道了,再过半天,全雁城百姓都知道了。

堂堂萧王殿下,没被万千敌军打败,没被邪鬼巫术打败,踏着烈焰走过白骨与血海,最后轰然倒在了云门主一碗半生不熟的羊肉汤下。

情深意浓啊,情深意浓。

李珺唉声叹气,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了吧?不听兄长言,要是趁早躲到军营里去,不就没这事了?云门主做的饭菜,那能吃吗,听说光是狼藉一片的厨房,仆役们就清理了好几个时辰,房梁都被熏黑了。

季燕然实在不想与他说话,将额头上搭着的手巾取下来:“云儿呢?”

“去阳泰楼买鱼片粥了,说是你喜欢吃那家。”李珺替他盖好被子,“刚刚才出门,你再睡会儿吧。”

阳泰楼,是雁城最红火的一家酒楼,物美价廉,日日生意兴隆。

云倚风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点了碗素面慢慢吃,顺便等鱼片粥煮好。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打算暂时金盆洗手,至少在边境安宁之前,都不再下厨了——毕竟大梁的西北还得靠萧王殿下镇守,倒不得。

做饭还真挺难啊!他发自内心地长叹,放下筷子擦擦嘴,余光却扫到了一抹雪色。

在黄沙漫漫的雁城,鲜有人穿得这般雪白,云倚风警觉地看过去,就见隔壁茶楼里,一人正匆忙离去,身形倏忽而逝,似风中雪花。

……

“鱼片粥好——”小二端着食盒出来,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纳闷地想,云门主人呢?

云倚风咬紧牙关,抖手一甩马鞭:“驾!”

翠华长嘶腾空,如墨影划过空荡长街。

两旁的百姓都被惊呆了,忙不迭地躲到铺子里,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有机灵的,更是一溜烟跑去萧王府报信了。

城门之外,是万里黄沙。

云倚风一直紧紧盯着前方的雪影,对方跑得实在太快了,经常绕过一个沙丘,便会消失无踪,全靠着空气中残留下的花香,翠华才能勉强跟上,可即便如此,跑到最后时,这一人一马也有些晕头转向了。

天上日光刺眼,地上寒风阵阵,天气恶劣极了。

雪影早已无影无踪,云倚风翻身下马,坐在沙丘下大口喘着气,额上渗出一层薄汗。翠华踱步过来,用头轻轻拱了拱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撒娇。

“无妨,不是你的错,我不也跟丢了?”云倚风从布兜里摸出几块花生糖,“吃吧,吃完我们就……咳咳,我们就回去。”

他嘴唇干裂,又被太阳照得头晕,实在没什么力气再骑马,便闭起眼睛想休息一阵。

四周的花香却越来越浓厚。

而后便有一片凉爽的阴影遮住了他。

云倚风睫毛一颤,有些不确定地睁开眼睛。

雪白的衣裙,以一方丝巾覆面,双眼如星辰美丽,而在眉弯处,点着一枚红色小痣。

当年名动王城的第一美人谢含烟,也有这么一颗痣。

她从腰间解下水囊,默不作声递到他面前。

“你是……”云倚风坐起来,心脏“砰砰”地跳。

“你该回去了。”雪衣人叹气,“为什么要追过来?这里是玄沙池,极容易迷失方向。”

云倚风反问:“那你为何又在暗处看我?”

雪衣人摇头:“我是去看阿碧的,但她现在似乎生活得很好。”

云倚风道:“耶尔腾待她的确很好。”

两人间便沉默了下来,气氛沉闷。

过了会儿,云倚风又道:“你是谢家的人?”

他这话太直白,以至于对方先愣了片刻,方才道:“不是。”

云倚风却固执道:“你是,阿碧说了许多事情,还有这颗眉间红痣,你就是。”

雪衣人没有再辩驳,却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不能如何。”云倚风想了想,“我背上有机关图,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雪衣人道,“我还知道,是你亲手毁了它。”

云倚风静静看着她,等着下一句话。

“我知道皇宫里发生的太多事情。”雪衣人伸手,温柔触上他的侧脸,“但你现在该回去了,只有他才能拿到血灵芝,才能让你好好活着。”

云倚风攥紧右手,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分明就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对方却又清楚地知道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甚至……似乎还知道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朦胧的往事被戳开一个孔,隐隐露出流淌的斑斓来。

雪衣人问:“你喜欢他吗?”

云倚风点头:“自然。”

雪衣人笑:“那就好,快些回去吧。”

她转身想离开,却被云倚风握住手腕:“我是谁?”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到底是谁?”

“往事已矣,又何必刨根究底。”雪衣人无奈提醒,“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但我想知道,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我的爹娘。”云倚风问,“我爹是蒲先锋吗?”

雪衣人摇头:“不是。”

云倚风却不信:“那机关图为何会出现在我背上?”

雪衣人眼底颤动,久久看着他,最后抬起掌心,轻按于他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