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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26)

萧王殿下淡定回答,没事,就是有刺。

牡丹的,蔷薇的,月季的,总之扎了一身,须得回去慢慢挑。

而且两人还发现,花圃里恰巧种着李璟最爱的描金竹铃,据说是从南域引进的种子,珍贵极了,三年才开出这几株。

云倚风蹲下仔细检查后,遗憾道:“全部断了,皇上会龙颜大怒吗?”

“应当不至于。”季燕然道,“不过还是去说一声吧,否则负责料理花圃的宫人就要倒霉了。”

云倚风点点头,随他一道去找了趟德盛公公,将事情大致说清楚后,方才回了萧王府。

于是第二日的天子,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德盛公公道:“王爷的确是这么说的,他与云门主在夜晚游园时,不慎踩坏了整片花圃。”

李璟依旧不理解:“御花园里又不是没有路,他为何偏要往花圃里游?”

德盛公公咳嗽两声,将语调压得更低了些:“据检查的宫人回禀,那花圃的残枝不像是被踩的,而是……”他捂着嘴,“而是有人在上头躺过。”

李璟吃惊地问:“就在那个地方?”

德盛公公点头道:“哎!”

三更半夜,下着雨,那花圃里还到处都是刺。

李璟难以置信地想,怎么做到的?

自然,这个困惑是无法亲自求证了。五日后,季燕然与云倚风便离开王府,一路前往西北雁城。同行的除了江凌飞,还有一脸丧气的平乐王李珺,据说他在临行前,还特意跑去求李璟,希望能留在王城里,结果连御书房的门也没能进,就被德盛公公恭恭敬敬“请”走了。

于是路上走了还没三天,他便已经叹了三千声气,江凌飞不胜其烦,双腿一夹马腹,上前问季燕然:“你为何非要带着这个草包?”

“留在王城,皇兄看了也闹心。”季燕然道,“况且在过去那些年里,他究竟是真被利用,还是藏着秘密,现在尤未可知,带在身边看着,省得再生出事端。”

“那我们商量一件事?”江凌飞苦口婆心,“你要带着他可以,能不能换个人看着?一天到晚唉声叹气,我快被活活吵出了毛病。”

“他身后还有个死而不僵的杨家,大意不得。”季燕然道,“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

江凌飞:“……”

江凌飞凄凄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信任我的。”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他日我也定会为你两肋插刀。”

说完便一甩缰绳,将好兄弟远远抛在身后,免得再被纠缠。

江凌飞无语凝噎。

但幸好,在长叹了十几天后,李珺也就不再叹了,每日只是表情哀怨地坐在马车里,一语不发,如同哑巴。偶尔掀起车帘想往外看一眼,看到的却都是骑马而行的江凌飞,威武高大一身玄衣,腰间还要佩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柄上雕着骷髅头。

平乐王脖子一缩,心想,嘤,太吓人了。

“过几日就要经过大原城了。”云倚风道,“那里是杨家的地盘。”

季燕然问:“你担心他们会来要人?”

“知道平乐王在我们手中,至少也该做些什么吧。”云倚风道,“若当真不闻不问,也太……倒显得是有意为之,为了往你身边安插眼线,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彰显无辜,似乎也得问上一句。”

“皇兄没打算放过杨家。”季燕然道,“你若能见到他们,便会知道,那群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云倚风却问:“还能比王爷更不省油吗?”

季燕然闻言失笑,两人此时正骑着一匹马,他便环过他的腰,将人抱得更紧,问:“我哪里不省油了?”

“第一回 见面时,我就在想,哪怕风雨门不接这单生意,也得想个托词,先将王爷哄高兴。”云倚风靠在他怀中,“得罪不起。”

“为何?”季燕然不解,“我当时还特意放低了姿态。”

云倚风道:“杀戮气太重。”

那是与江湖中人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只站在那里,便给峡谷中笼上了一层阴沉沉的云。风吹起墨锦衣摆时,甚至会给人以错觉,觉得他背后铺展开的不该是青山绿水,而该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烧上三天三夜,烧个草枯花凋,再于干涸到龟裂的大地深处,蜿蜒生出累累白骨与猎猎旗帜。

战场是漆黑色的,天边有金红色的霞。

很少有一个人能自带死亡的气息,云倚风初时只觉得吃惊,现如今却又多了几分心疼,想着从小到大,也不知冲锋陷阵了多少回,才养出这一身令人闻之丧胆的杀气。

“若能以我一人的杀戮,换来大梁万千子民的安稳,倒也值当。”季燕然笑笑,“不说这些了,天气这么好,我带你跑一阵?”

云倚风扭头看着他:“何时你不做将军了,我们便搬去江南吧。”

也不去热闹繁华的苏杭了,只寻个烟雨蒙蒙的小镇,买一处白墙黑瓦的静谧宅院,再种上满院子的花。闲时就手牵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听耳畔书声琅琅,看百姓乐业安居。老了之后,便一起躺在院中晒太阳,再同隔壁的小孩吹嘘两句,说一些战场上的事——只是若他们不相信,也不知那时还有没有力气,跳起来颤巍巍演一通拳法。

季燕然一抖马缰,飞霜蛟兴奋地长嘶一声,凌空跃起,向远处疾驰而去。

只留一路滚滚烟尘。

——孜川秘图·完——

第4卷 大漠巫族

第78章 杨府疑案

大原城是大梁数一数二的重镇, 亦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四周皆为山河所绕,千沟万壑、地势险要。这样一座历史名都, 即便现如今四海升平, 中原再无兵戎事, 养出来的百姓也要比别处多几分豪侠英武气。

江凌飞翻身下马,看着不远处的高耸城门, 纳闷道:“像是只有地方官员候着, 怎么也不见杨家人前来迎接,这群人当真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竟连最敷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季燕然还未说话, 李珺先赶忙撇清关系:“我不知道啊!”

“先进城吧。”季燕然道, “若他们真的轻狂傲慢至此,那倒是给了皇兄一个把柄。”

云倚风也从马车里钻出来,这几日天气炎热,季燕然便不准他骑马, 只能日日在放着冰块与寒玉的塌上躺着, 面前再摆一盘时令鲜果, 令李珺好生羡慕,三不五时就蹑手蹑脚偷溜进去,好让自己也凉快上一阵。云倚风倒不嫌弃他,时不时还能聊上几句,气氛相当融洽——至少平乐王是这么认为的。

“我已经算是云门主的半个江湖朋友了!”他坚定地想。

所以此时,看到自己的“江湖朋友”出来了, 李珺赶忙跑上前,扯起袖子替他遮住太阳。

云倚风问他:“萧王殿下亲自前来,杨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其中不会是藏有什么阴谋吧?”

李珺不假思索,铿锵答曰:“极有可能。”

云倚风被噎了一下:“平乐王还真是不护着外祖家。”

“我护着他们做什么。”李珺哭丧着脸,“实话说了吧,前些年倒还好些,可最近这几年,杨府里人来人往,各方关系极为复杂,我虽未曾参与,可又不傻,定然是站在皇上与七弟这边的。”

云倚风继续问:“人来人往,都是谁?”

“我不认得。”李珺道,“只是看着都贼眉鼠眼、油头粉面的,不像好人!”

云倚风看了一眼这满面油光,裹一身紧绷绸缎的富态王爷,答曰,的确不像好人。

进城时,恰好挂了漫天的晚霞,壮阔极了。

地方官员名叫万平海,早年在东海做水军统领,后因受了腿伤,便被李璟调往大原城,一直盯着杨家。

“前几日时,下官便已去过杨府,当时肃明候只说中暑头昏,起不来床,连卧房门都未出。”

肃明候便是李珺的另一个舅舅,杨博庆。此人多疑敏感,是一条老谋深算的赤腹毒蛇,当年在杨家将倒未倒时,他便已敏锐地觉察到风雨压顶,迅速替自己筹谋好了退路,借助早年立下的战功与在军中的威望,迫使先帝不得不网开一面,非但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反而赐赏了大批金银,放回晋地“安享晚年”——说是晚年,其实连五十岁都不到,对于半生戎马的将军来说,正当盛年,也难怪变成了梗在李璟心头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