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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师,大骗子(28)

只是五蕴寺向来是明哲保身,不肯为这些凶徒洗白的。

净空当初还跟他抱怨过:“就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得真放下才成。收这群居心叵测的人进寺,也不怕气死佛祖?”

可净空还是为这个法号“觉行”的男人破了例。

他听净明说,因为这个叫觉行的人,长得与净空的亲人很像。

觉远知道,净空始终在思念自己的亲人,尽管他自己从来没有提到过。

当然,寺里的人比净空还要良善些,他们从没有没有觉得,收留一个有案底的男人会有什么问题。

还要跟觉远将,从前老方丈在的时候,甚至还度化过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

最后总结的那句一定是:“佛说普度众生,独善其身只是小道,要成大道,先住众生得道。”

虽然连这群光头和尚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这话的真正含义,只是他们总是莫名自信,仿佛只要用心,就是一定能导人向善的。

只有觉远不信。

因为这寺庙里,只有觉远知道,人真正恶起来,是能从皮烂到骨头的,连灵魂都散发着恶臭的。

多年在丐头儿手下讨生活的日子,给了他一种天然的嗅觉,他能清晰的分辨出,什么样的人尚存良知,什么样的人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

这个叫“觉行”的,顶着自己师弟名号的男人,就是后者。

觉远如果能说出话来,他一定能巧舌如簧地劝上净空三天三夜,直到净空改变心意为止。

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净空为觉行剃度,让他搬进了五蕴寺。

觉行在寺里呆着的第一个月,觉远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他。

那戒备太过于明显,以至于连净明师叔都来打趣他,问他是不是怕自己有了师,师父不肯再疼他了。

只有觉远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害怕这个师弟。

觉远比比划划,想告诉净空小心,却最终只能比划出一些常用的词汇来,反而像是小孩子赌气告状。

只换来净空笑眯眯地调侃:“小觉远也会吃醋啊,你可是师兄,得好好关照觉行。将来我的养老就得靠你们两个了。”

而觉行却一直那样沉默着,他真的像是一个改邪归正的典范,在寺里吃斋念佛、挑水念经,对寺院清苦的日子没有半分抱怨。有时面对觉远的敌意,也只当是孩子置气,默默忍耐,连脸色都没有变过。

这样的态度自然赢得了寺院上下的一直好评,迅速接纳了他的存在。

觉行剃度三个月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师弟。

连觉远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吃多了苦,看错了人。

可在那一晚上。

觉远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看错。

只是觉行太善于伪装。

那天晚饭是觉行负责煮的,他在里面掺杂了迷药,而唯一能尝出味道不对的净空,早已被他打晕在房间里。

之后,觉远在迷迷糊糊中,看见门外大批的山贼涌了进来。

而当觉远再一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寺庙的僧人都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包括净空和他自己。

净空脸上带着苦笑:“只有听说过引狼入室的典故,没想到如今却当真应验了。”

净明劝他:“不过轮回报应,忍辱亦是修行,你不要多想。”

净空没有说话,只有在他身边的觉远听到他低低的声音:“狗屁的轮回报应。”

是啊,狗屁的轮回报应。

觉远敢拍着良心说,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像净空一样良善到犯傻,如果净空还要遭受这样的报应,那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有资格幸福。

可觉远的想法毫无用处。

他们在地窖度过的不知是第几天以后,觉行出现了。

那时候僧人们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吃饭,只偶尔有人会给他们来喂水,却不肯给他们解开绳子,整个地窖都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气息。

觉行是笑着出现的,他喊:“师父。”

净空微微抬了抬眼皮,却连怒斥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觉行以前在寺里也曾笑过,师父故意给他讲笑话的时候、看着师兄弟闹笑话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笑敦厚又温暖。

觉远觉得他现在的笑容刺眼极了,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为什么盯上我们?”净空的声音有气无力。

“为了银子,为了女人。”觉行蹲下身。“这些年来风声越来越近,兄弟们总是逃也不是办法,都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觉远后来才知道,觉行一伙人,其实是在北地出了名的一伙恶匪,杀人如麻,四处流窜,惹得北地天怒人怨、四处都在通缉他们。

所以觉行这个头领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他花了三个月摸透了五蕴寺的底细,之后鸠占鹊巢,将自己一伙人剃了头发,披上僧衣,做出僧人的模样。

之所以没有杀掉这些原本的僧人,只是因为他们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只是那时候的净空并不知道他们的如意算盘,听到觉行的话,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你到寺庙里来找银子?找女人?”

“那是师父的眼睛太干净,看不到这些东西。”觉行说完这句话,门外就闯进来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壮汉,将已经疲软的净空强行架了出去。

地窖里只有觉远还有些力气,他整个人都扑在净空的身上,想要阻止他们将净空带走。

那两人揪着他的衣领就要将他扔到一边去,却被觉行冷笑着阻止:“不必拦了,让我的师兄瞧着也好。”

于是觉行和净空被一起带出了地窖。

在看到阳光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净空轻柔的声音。

“对不起,师父没有相信你。”

这是净空头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师父。

这也是净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们割掉了净空的舌头。

觉远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净空洗涮干净,割掉了他的舌头,将他绑缚成盘膝而坐的模样,又为他披上了吸满火油的僧袍。

他们将净空供奉在九层土台之上。

土台下是他的信徒们,土台上却是点火的机关。

那些恶匪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想借着飞升一事扬名,以此赚来更多的香火钱。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火焰冲天而起。

觉远被绑在佛寺里,和觉行一同、远远地看着那团白日燃起的火焰。

那火焰里……是他的师父。

是那个曾经在寒冬腊月向他伸出手,曾经笑着要他喊“哥哥”的师父。

净空救过的人都在下面为他欢呼,他们拍着手:“大师飞升了!大师飞升了!”

而净空的师兄弟,却在暗室中嚎啕大哭。

这一幕如此的荒唐。

觉行忍不住笑出了泪花。

觉远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那天前来的信徒念了一整天的经,整个寺庙都被那神秘又圣洁的经文所笼罩。

而暗室里的僧人们,从此再也没有念过一个字的经书。

第28章 烈火

宋玄忍不住缩回了手。

仿佛被那九层土台上的烈火灼痛一般,他竟不知该怎么去接触这段记忆了。

觉远的目光平静如水 ,仿佛先前的痛苦癫狂已经转化为一种痛到极致的麻木。

或者,是一种强行藏在坚冰下的火焰。

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痛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能够确定的是,他早已经不会哭了。

他所有的泪水,都已经随着那一天九层土台上的烈火蒸发了。

宋玄松开了他的手,轻声问:“所以,之后的两次飞升,也是他们如法炮制的?”

觉远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宋玄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是仿佛只要他牵着他的手,他就能听到那些真相。

那一切他无法诉之于口,千百次折磨着他的真相。

终于能够被某个人所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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