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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师,大骗子(123)

“哦。”宋玄又把那一盏茶抽回来了。

“等到来年的殿试,自然要取新人进朝,那是圣上登基头一回主持殿试,表现的关切些。那些学生自然以为自己是天子门生,届时恩威并用,便能收拢旗下。”陆其裳也不恼,自顾自地将话说完。

宋玄又点头哈腰地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陆大人高明。”

陆其裳看着他混不吝的模样,眼中略闪过几分笑来:“前倨后恭。”

宋玄毫不脸红,懒洋洋地笑:“是某有眼不识泰山。”

他近来与陆其裳混得熟了,发现陆其裳并不如外人所说的不近人情,反而出乎意料的有趣,甚至颇有几分江湖人的不拘小节。

只不过这种性格上的特性,都被掩盖在他身为陆相的冷硬壳子下头了。

宋玄倒也不怕他,只随意地跟他说笑:“陆相干脆带着你的亲信投奔圣上算了,也省得这些麻烦了。”

“你当真这样想?”陆其裳眼皮子颤了颤。“主弱臣强,我现在若是摆明车马站在圣上那一头,只怕他不是傀儡,也要被架空成傀儡。”

宋玄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再者,他和陆其裳都清楚,在姬云羲本人还没有意动之前,陆其裳是决计不会拿一众党羽共同的命运去赌的。

陆其裳是个投机者,却不是个赌徒。

宋玄也没有再提起,倒是隔了一回忽然想起:“我若是要彻查鬼祟一事,该找谁去帮忙?”

“京兆尹温朝辞。”陆其裳敲了敲桌子。

宋玄想起那日在珍宝楼里瞧见的人,隐约起了些兴致:“这人我见过,还有些印象。”

“此人温润圆滑,进退有度,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也还算得上是良善。”陆其裳淡淡地说。“你若是去公事公办,他不会为难与你。”

宋玄见陆其裳对他赞赏有加,眼珠子隐约转了转:“但若是……”

能将京兆尹拉到他们这一边,无论什么动作都要方便上许多。

“白相对此人有提携之恩,此人知恩图报,肯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坐三年,怕是不会转投他人。”陆其裳看出了腹中心思,便点他一点。

京兆尹说白了,就是盛京的知府,只是天子脚下,也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手中没有自治权不说,还时不时闹些乱党流寇,一干重臣勋贵在上头压着,进也不好、退也不是,当真是个做不长久的苦差事。

这位温朝辞却被放在这进退两难位置上足有三年,一得说他有本事,能好好地做过三年,二就得说,这位温朝辞太过死心眼,唯白相马首是瞻,竟也没想过走走旁人的门路,调离此处。

宋玄笑着抿了一口茶:“这谁知道呢?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收服一个温朝辞,总不会比收服一群剃人头的小鬼更难些吧?”

陆其裳睨他一眼:“你若是能做到一样,我便想法子,让你做来年的主考官。”

宋玄微微一愣:“什么?”

这些年来,科举的主试官都是有名望的大臣,多半是陆其裳或其党羽,白相一党大都出身世家国子监,倒也不跟他们争抢这职务。

宋玄一个八杆子搭不上的国师,压根就没肖想过这个位置。

但想也不用想

陆其裳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但若是你做不到,就得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

“你的算命,其中到底是怎么一个玄虚?”陆其裳的目光冷淡,眼中却略带几分好奇。“我当年亲眼见过你扶鸾,那姐妹俩能算出来,是有人给她们偷传答案,但你却是硬算出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玄微微一怔:“当时你也在场?”

“正是。”陆其裳高深莫测地瞧着他。

宋玄定了半晌,忽得笑了起来:“好,我答应你。”

“若是我做不到,就告诉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陆其裳心满意足地一抖折扇,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你不许在背后干涉。”宋玄补充。

“自然不会。”陆其裳淡淡道。“我早说过,我陆其裳平生不沾赌博,此事对我来说,压根就不算赌,而是定数。”

“这么有自信?”

“你只管去。”

宋玄这下当真不再与他喝茶,一撩衣摆就要出去做正事去了。

倒是陆其裳在他后头问:“不给我续茶了?”

“陆大人自便罢。”宋玄朝后头挥了挥手。

陆其裳有些好笑,却还是自己动手给自己倒起茶来。

这头宋玄刚走下摘星阁,就瞧见祝阳正直愣愣地戳在门外,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宋玄抬头一看,门口二狗正撒着欢追自己的尾巴,姬云羲正半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他的两个祖宗都来了。

宋玄想。

第39章 恶鬼

瞧见姬云羲,宋玄就晓得,自己独自行事的计划可以歇了。他坐到祝阳赶着的马车上,身边坐着天下最尊贵的人,脚下趴着天下最尊贵的狗。

这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宋玄怕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大概是见多了姬云羲的任性,宋玄心中竟多出了几分怪异的幽默来。

姬云羲开口便带着说不出的生硬:“哥哥倒是与陆相打得火热。”

宋玄蹲下揉了揉二狗的毛发,由着它在自己手底下撒欢打滚,嘴上还要笑着安抚姬云羲:“同朝为臣,总有些往来,你何必在意这个?”

姬云羲轻哼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凉意:“晚上不许我留宿,白日又和别人厮混,宋玄,你眼里还有我没有?”

宋玄抬头一瞧,只见姬云羲一双眸子幽幽地瞧着他,带着说不出的质问。

他哑然失笑,伸手去捏姬云羲的鼻尖,左右晃了晃:“我这是为了谁在鞠躬尽瘁?嗯?圣上?”

“好歹给我讲些道理,白日用了我,夜里就不能放过我?任是谁家的丫鬟仆役,也没这样使唤的。”

姬云羲被他说的冷意渐消,不自觉地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低低嘟囔了一句:“我宁可留在夜里用。”

宋玄听了牙根痒痒,伸手敲他的脑壳,姬云羲也由着他欺负,趁机抱上了他的腰身,好似一块硕大的粘皮糖。

两人在车里,外头还有祝阳,宋玄便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出来。

却听见姬云羲埋首在他的衣衫里,吐出一口气,轻声叹息:“哥哥,我有些乏了。”

宋玄微微一怔。

他知道姬云羲这几日面临的压力和境遇,也晓得他在竭力破局。只是姬云羲很少跟他诉苦,平日里见到他,也只跟他说些甜腻腻的诨话,这便让宋玄误以为他游刃有余。

可现在想想,以姬云羲的位置,又能容易到哪里去呢。

“这世上要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姬云羲低低地说了一声,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低低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宋玄都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宋玄有时忍不住想,若是没有早先狸猫换太子的旧事,姬云羲或许能在宫里金尊玉贵得长大,虽然体弱多病,却刚好可以做个快活的逍遥王。

总比现在要轻省自在得多。

青年拥有漂亮的肩胛骨,背部的轮廓单薄优雅,温驯乖巧地伏在宋玄的膝上。

幽沉的眼珠中却酝酿着说不出的暴戾。

“若是那些碍眼的人统统都消失就好了,除了哥哥,没有一件让我快活的事情。”姬云羲喃喃地说着。“这世界本就如此难看么?”

姬云羲本就年轻,心性不稳。几日来又同高官周旋,见多了某些人的嘴脸,便忍不住生出厌恶暴虐的心思来。

内里个顶个的穷凶极恶,表面却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偏偏还端着贵族文人的高贵作派,对他指点江山、教他礼义良善。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与污泥无异,可见了那些表里不一、满口礼仪道德的“完人”们,他竟觉得自己先头对自己的厌弃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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