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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心知(18)

兴味也是味,人生能找几个对味的人。

穆清便在张府正正住了下来,一晃就是两年。

这一个梦悠长的仿佛将上半生都演了一遍,穆清辗转反侧,呓语发抖,一忽儿觉得她现在是刚出宫听到萧家一门殁了,一忽儿又是看见一列士兵破门而入将她抓走了,又是觉着深夜里她正站在山顶上,看见山底下的城里满是大火,有恶鬼红发红衣满口獠牙,在一片火海里仰仰天长啸。

“穆清,醒醒。”正自惊慌失措,乍闻人声,穆清寻来人,惊呼着睁眼,屋里一片不甚光亮,床帏被撩起的缝隙里透了一点窗户里进来的月光,野夫正弯腰低头看她。

“不要过来。”穆清惊叫,恍惚间她以为看见了缉熙。

野夫僵着身体弓腰没动,看缩在床里的人满是一脸湿润。

“睡吧,没事儿了。”

野夫开口,穆清缓缓动动身体,翻过身对着床铺里面,不过两三秒又翻过来,卷着被子僵成一条硬棍,看野夫将床帏撩起来纶好,床榻里瞬时亮堂了许多。

两年的时间该是有多长,那样悠长悠长的日升日落里,该是有多少的逝去和发生,穆清很少往回看,过了今天绝计不回头,可是方才却是将这漫长的日月尽数过了一遍,一时再也睡不着,只盯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缕月光。

野夫仰身躺在榻上闭眼,良久之后却是起身,走了几步到了床榻跟前翻身躺在床边上,隔着被子虚虚拥了拥还是硬成一条棍的人。

“睡吧。”他说。

穆清闭眼,翻过身去,野夫半边身子悬在床榻外面,和衣躺着,他睡觉向来是不脱衣服,他胳膊颀长,虚虚就能将人罩成一个圆。

“你出去了?”穆清问。

“嗯。”野夫答。

于是屋里就再也没声儿了,夜深的世界都睡了,穆清终是睡得不很踏实,迷迷瞪瞪的等着天亮。

第9章 主仆

太傅府里有书房,这书房是天下多数读书人第二想去的地方,当然第一想去的地方是见天颜的金殿堂。书房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太傅家的书房过大,整整三层大瓦供楼被太傅作了书房,相传这天底下太傅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搬家,先前皇帝给太傅赐宅子搬家时候据说太傅须发冲冠据不受,还是韩应麟找了好一批国子寺里的学生先生给搬了书房这才了了事儿。

太傅府里藏书奇多,统共不知有多少卷,总之三层楼两层半是书架,还有靠墙堆着的大箱子占了半层里面的又半层,因此留出来的地方就不很多。

南开的大屋子,一层没被书占的地方一左一右放了两个大台案,这会儿太傅在西头案前坐着,从早一直坐到了午后,他面前摊着一张锚金纸,纸上却是空白的,就那么摊了大半天上面还是一字未落。

书房东头的大台案前却是坐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约莫五六岁,挺直脊背板着小脸正写大字,这是太傅长孙文钦。太傅有两子四女,长子幼年体弱多病,早早送进了相国寺长在源印大师身边,修身养性讲禅论道,本要成为一代大师,四十余岁却被源印大师赶下山还了俗。二子身强体健持家有方,然,连生五女。本以为太傅平生无男孙,谁成想还了俗的老大若年之后娶妻生子一举给太傅添了长孙。

太傅自是喜不自胜,将长孙养在自己身边,于是书房里本来不大的地儿,太傅给自己添了大几后也给长孙添了个,爷孙两长年一人一个大台案。文钦咿呀学语时候是太傅教的,等真正要开蒙的时候穆清作了张府家塾里的先生,因此文钦性格像极了穆清,板板整整老气横秋,是个孩子大人样儿,坐着写大字能写半天都不挪腾一下。

是时书房静极了,入耳只余书房不远小竹林里的鹊叫和翎羽扑棱声,张载沉沉坐着,昨日韩应麟来过之后府里侍人就觉着太傅大人不很说话了,及至今日此时,太傅竟是说话未超过十句,显是有了心事。

良久良久,太傅长叹一声,那空了大半天的纸上终是落了墨,太傅写了删删了写,一张大纸,等写成时候上面也不过数行。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太傅说,你沙场激战,意气风发,你有少年豪气,你有慷慨激昂,你有伤心透骨,可种种种种,最终也不过是骏马宝刀俱一梦,夕阳闲和饭牛歌,少年人,听我一句,将心思打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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