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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6)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等人?”

“等来后,杀了他。”

“……”

“你怕我吗?”

“我做过与你一样的活计,为什么要怕你。”

“我不是人。”

“我知道,”鞋匠收拾了下他的笸箩,“可世上之物中,我认为,最可怕的却是人。”

“……”

“你要留下吗?”鞋匠开门打算进屋,“你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吧?既然如此,不如住下吧。有屋顶可以遮风挡雨,总比露宿在山里强啊……”

杨蝉想了想,还是在鞋匠家里住下了。鞋匠姓娄,叫娄隐,无妻无子,孑然一生。突然有个小女孩住到他家,村子里的人不免会有些好奇,不过他说她是他捡来的养女,好奇的人多半过了几日也就不再好奇了。

娄隐是个很不错的鞋匠,村里的人都认识他,在众人看来,他也是个和气的老好人。那些村里人经过娄隐家看到他时,都会向他打招呼:“娄隐啊……”

娄隐就会抬头,和气地笑笑,接着低头继续编他的草鞋。

杨蝉知道娄隐告诉她的名字是假的,他藏在这远郊的村落里,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也是为让曾嗜杀的心得以平静。他从不和杨蝉多说他的往事,杨蝉也从不多说她的。她在这里住了七日,在她看来,这是很长的一段时光了。这个人给她吃住这么长时间也不收报酬,就是对她有恩,她不喜欢欠人恩情,所以是一定要还的。

有一天晚膳,她忽然说:“娄隐,你无妻无子,若死了,我来给你送终。”

这话很不吉利,若是与常人说,是要被打的。可是娄隐与她是同一类人,他们这种人早已视生死为无物,听到这话反而点头笑道:“好,上天总算待我不薄,送个人来埋我。”

“你打算墓碑上刻这个名字,还是现在就打算把你的真名告诉我?”

“我不要墓碑。”

“凡间殓葬都要墓碑,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上对不起苍天父母,下对不起九泉黄土。我杀的人太多,没有面目立碑。”

于是这件事,杨蝉便再也没提过,也再没来得及提。

……

“七日后,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要杀的人,出现了!他背着个匣子,一幅年轻道人的打扮。天庭传话,说他是截教余孽,功力不凡,背后之匣,有祸乱苍生之能……我不知道那匣子有什么威力,因为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开他那件法器。我隐身在竹林中,竹叶化剑,一招,就了解了他的性命。”

她又道:“莫青玄,他的名字叫莫青玄。我杨蝉行走三界多年,从来不带法器,因为我所触之物,皆可成为法器!他到死也想不到,会栽在我这么一个人的手中。”

第六章 离别

这个山村的墓地里多了个土坟,坟上一块碑,写着三个字:莫青玄。

莫青玄在这村子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人都认识他。他有的时候会给村民消灾解难,所以也算在村子里颇有威望。

她回来时,身上一股子土腥。

娄隐问:“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办完了。”

于是这俩人心照不宣,自然明白办完的是什么事。

“我今天听说,莫道长病死了……”娄隐道。

“嗯。”杨蝉低低地回了一声。

于是娄隐便有些惋惜:“其实他除了脾气躁了点,总算是个好人。”

杨蝉静静地站了片刻,随后道:“他和你一样,是到这里来避祸的。”

“可是他没有避过去,”娄隐说,“我也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

娄隐又在编织他的草鞋,整个屋子里只有十分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看似平静而安宁;可只有杨蝉看得出来,在这个男人表面的温和之下,自有一股倔强与戾气——那是种与这个村里的村夫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所以在这个地方不能再停留下去,她要走了。可是第一次,她想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她不明白这个人已经和她二哥长得不同了,可为什么,她还是会被他吸引……

或许是那些他们共有的倔强与戾气,以及孤独。

孤独。

她从不害怕孤独,可唯有这一次,她深深地憎恶起它来!

她在三界漂泊了千余年,踏遍山川,却无处可以容身;见过无数人,可那些匆匆过客,百年之后能记得有几个?

她也曾留恋某些地方,可去了一次之后,再临时,那些地方便又变了……

世事变迁,最后,她什么也留不住。

她又看了一眼孤独的娄隐,便走了。

一个凡人的孤独,顶多百年,而她背负的孤独,会是凡人的十倍、二十倍……

她深知,虽同为孤独之人,他和她,始终是不同的。

……

“于是,他活过百年了么?”猴子问,“你不是说,你会给他送终的么?就这么不管他了?”

“怎么会……”

“那么……”

“你知道武帝年间的巫蛊之乱么?”

“俺那时被天庭所招,已不在凡间,可凡间的事还是随着风声传到俺老孙的耳朵里……难道……”

“有日,我在长安的客栈小憩,”杨蝉幽幽地讲述道,“忽闻太子谋反,武帝下令尽灭全族……我就在想,这个皇帝果真不动脑筋。太子是他儿子,他要诛,岂不是第一个该诛的是他?!可他还好好地活着,所以日后,他一定会后悔。”

“俺老孙听说,这位太子最后逃到了泉鸠。”

“是……于是我又回了那个地方,我到的时候,娄隐还没死,可是也快不行了……”

……

杨蝉一进门,是想一掌把勾魂的冥吏打散的。

“杨蝉,住手!”黑无常尖叫道,“我等乃阎王座下黑白无常,此番是为公事而来,你不能为了这么个凡人就如杀别人般把我们杀了!”

她隐了身形,淡淡地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娄隐,他被官兵刺了好几剑,口中抑制不住地往外吐血。

一个官兵抽回剑,甩了甩,那点点血珠便溅到了杨蝉的脸上……

一瞬间,由过往的回忆引动起一阵陈年的不快,她握紧了拳。

“我凭什么不能。”

一句话,六个字,惊得冥吏如临大敌般满脸戒备。

门外天高云淡,一派风和日丽。

心绪瞬息平复,她仍旧是那个无心的冷面刺客。

这个刺客背过身,转而道:“哈,只是你们,有令我动手的价值么?”

黑白无常虽有不忿,但皆神色一松,继续执行公务。

太子已然在屋内自尽,他的两个孩子的命也没有被保住。为了救太子,现在娄隐也不得不死了。

“但是……”她话语一转,又道,“这个人,我认识。我只和他说几句话,说完后,他的魂魄,你们要带走,就带走吧。”

她冷眼扫来,话已至此,黑白无常互相对视一眼,不得不服软:“你……尽快,不得耽搁我们功夫!”

众人退去了,无常鬼守在门外,那些个官兵抬着太子和皇孙离开了。没有人想到地上躺着的这个男人,还没人给他收尸。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来埋你了。”杨蝉半跪在他身侧。

“是你啊……咳咳……”这男人半睁着眼,吃力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没想到……你真的愿意来为我送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为什么要帮太子,”杨蝉问,“你本来躲在这里就为避祸,为什么要帮一个会惹祸上身的人!你不帮他,也不用死得怎么早……”

“我……我早年受过太子恩惠……是……是要报的……”

“凡人之恩不过小恩小惠,愚蠢!”

“这样愚蠢么?呵呵呵呵……或许吧……但是,愚蠢也是凡人的美德……我是凡人,改不了了……也……并不后悔……”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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