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45)
她想起猴子曾说,断了线的风筝,能飞到哪里,怎样的自由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呢?
她不知道。
她只想知道,在细丝尽头的另一端,那牵着风筝的人——究竟是谁!
第四十二章 报应
华山脚下,一家人骨肉重聚。两个时辰之前,就在下山的路上,家中稚子意外走失,当这一家子心急如焚不知从何寻起时,失踪的孩子又出现在了面前。
半日中,有如人生大起大落,失而复得的孩子,令他爹娘在寻到他那一刻,搂住他喜极而泣。
“你跑去哪里了!你跑去哪里了……”
收回神识,老李恰好入洞而来。
他一愣,随即捋一把山羊胡:“哦哟,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被他撞破,杨蝉也无须隐瞒:“那孩子无恙。”
“无恙,当然无恙。”老李摸出他的酒葫芦,又自顾灌了一气。
“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是呵是呵,那不是挺好。”
“是镇上的商人么?”
“没有问,不知道。”
“哦。”杨蝉轻轻应一声,不再追问。
然而,却勾起了老李的好奇心:“你对那孩子,似乎相当在意?”
“在不在意,与你无关。”
“我记得六百年前,也有个孩子……那个孩子,嘶……我记得名字叫刘向……”
杨蝉一扭头,浮现怒容:“你在试探什么?”
“怎能叫试探呢?不过是好奇罢了,”老头悠然道,“我注意到,这两个孩子一样的影淡如烟,这样的人,普天之下很难见到,在你这里,却看到了两次……他们与你有缘。”
“没有,”杨蝉一口否认,“你想多了。”
“我想未想多,都是因为你的表现呐,”老头语气玩味道,“杨蝉,知道吗?我上山时,听到有人在商议呢……”
“商议什么!”
“说,那一家子,都穿得光鲜亮丽,一定随身携带了不少财物……还有啊,那孩子,也姓刘……”
她未接话,一时失神落入老李眼中。
“杨蝉,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
她回过神:“没有的事!”
“哦,那便晾着吧,”老李笑嘻嘻道,“你错过一次,这回,又要错过了。”
“……”
老李见她不应,高声道:“反正,你说得对——与我无干!你呢,想做什么,我也管不着。”
他说完,如往常一般,找了块石头躺下,睡觉。
……
山下,行人寥寥,无论是游人还是香客都已返程,剩下些未走的,多是家在附近,或打算在山上找家客栈住宿的。
刘家似乎是前者,一辆马车刚被收拾完,朝最近的村庄方向奔去。
天色将晚,又是荒郊野外,什么都可能发生。
马车一掉头,转向了一条小道。
“怎么走这里?”刘员外撩开布帘,探头询问。
“走这里近啊。”马夫笑道,一手紧了紧缰绳。
“这里近吗?”刘员外狐疑道,“怎的新开辟了这条近道我却不知?”
马夫笑笑,不作声。
“劳烦还是走大道,这小路林密人稀,恐怕……”
“这小道儿近哟,”车夫打断他话头,“离地府……可近着哩!”
缰绳一勒,马蹄停步,这处地,四下无人,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场所!
马车里慌作一团。
“你……你要干什么?!”
马夫道:“干什么?呵呵……老爷,你不知么?”
打声口哨,几个人影从树丛间窜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你……你……”刘员外又惊又怒,竟是半点不惧,“徐成!你是内人远亲,我也待你不薄,今日你却做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徐成还是笑眯眯:“老爷,我书读得少,不忠不义这四个字我就会写两个‘不’字。”
“你!”
徐成拱手道:“你家是待我不薄,所以我会让他们给你们留个全尸……”
刘老爷护住身后妻儿:“你要钱财,我可以给你!请放过内子与小儿!”
“老爷,”徐成叹道,“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我们怎还能留活口?还是安心上路吧……”
他一使眼色,人影上前,冲刘老爷就是一刀……
“啊!”
一声短促惨嚎,惊起林中飞鸟。可怜方圆数里并无他人,这一声,入不得恶徒双耳。
杨蝉定住,几步之遥,刘员外血染衣襟,尚有余力瞪视凶嫌。他还活着,不过,再这么下去,也活不久了。
车中传来孩童哭声。
稚子何辜。
她是神识离体,需要个寄宿,离她最近的劫匪触手可及,要救人,只肖一步!
“阿蝉。”
有谁,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仰头来看,只见一道白光。这一回相见,隔了六百年。而他,竟连身形都不稀得现于她面前!
她后退一步:“二哥你要拦我吗?”
那声音威严如故:“你自问,现下,你本应在哪里!”
“这一回,我是要救人!”
“以杀止杀,罪加一等!”
“杀的是恶徒,我心安理得!”
“衡量下你的刑期,或许再关几百年,你就可得到自由,莫要不珍惜!”
“如此说来,六百年前那一回,我就错过衡量的机会了,”她指向那辆马车,“我要救伊,就不可能收手!上一回,他死了,这一回,他还活着呢!”
“那是个凡人,”杨戬的口气略带惋惜,“几次三番,你为什么就独独对他顾念旧情,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杨蝉摇头。
“三妹……为了这样一个凡人,你……值得吗?”
“不值得,”杨蝉一口答道,“当然不值得!我与他始于萍水相逢,到如今互不相识,甚至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但是二哥,若我今日不从此愿,我日后一定会后悔!我生平从不做后悔之事,望二哥成全……”
正在言语间,杨蝉发现那刘员外已然一动不动了。
“见死不救,是为恶,”她道,“我知你公私分明,此事之后如何判罚,由你!”
“好,”那声音淡淡道,“此事之后,便夺你灵识,从此你目不能视,可愿?”
“愿!”
“好,”那声音又叹一声好,“那便成全你,这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周身腾起热浪,她一惊,身躯六觉无一不有。这是她自己的身躯,她的二哥,还是送来了她自己的躯壳。
“二哥,多谢你……”弹指间,叶落、出剑,寒刃凝霜华,“上一回你来晚一步,就当这一次,也来晚了吧!”
剑辟风啸,只闻肃杀不见影。突如其来的变故,几条黑影纷纷扑倒,甚至未发半点呼号。
“怎么回事!”这一回,轮到徐成惊慌失措,就着微微的暮光,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衣的丫头。
干干净净的面孔,干干净净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剑——唯剑尖,恰好落下一滴朱红。
“你……你要干什么?!”徐成后退几步,被刘老爷的尸体绊倒,便又是一番惊吓。
报应,何为报应?是快是慢;是待天罚,还是尽在人为……
“杀人偿命,你不冤。”她向他缓步走去。
“杀人者不是我!”徐成大声辩解。
杨蝉明了:“哦,并不愧悔。”
——于是一剑刺去,徐成没了声音;再一挑,剑尖剜下一点心尖肉,凑到鼻前细细查看。
“恩?竟然不是黑的。”她淡漠地评价道。
回顾四周,一地尸体——畅快!
银剑脱手,再化落叶而去,胸中一口恶气全消。
她走向那辆马车,车里的娘儿两哭作一团,她并不计较。
“你俩,不要坐马车,只骑马回家,至于尸体……待雇了人来,再另行安葬吧,”话毕一探手,拾起孩子脖颈上的金锁摩挲两番,塞入他领子里,“娃儿,从今日开始你就要记住,财不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