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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42)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师尊说的是,”叶迦南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颔首道,“不过师尊,你当真甘于被囚于此?已经过了九百年,你曾为天庭立过功劳,那千把条人命也该早被抵偿,这里,不该再困着你……”

“说得对,”杨蝉向他赞许道,“然后呢?”

“然后?”

“放我出来,总得有个办法。你是打算向天庭呈请,还是私自替我把这座山给搬了?”

迦南向身后瞟一眼:老李守在洞外喝酒,理应听不到他俩的谈话。

他将声音再压低了半分,恭敬道:“师尊,是希望我如何办呢?”

“呵,怎么办?”杨蝉将他举止看在眼里,“你倒是告诉我,这两件事,你能办哪一样?”

“这……师尊此话何意……”

杨蝉冷笑一声:“叶迦南,你有几斤几两,为师会不知道么?前者,须在天庭深居高位,你不是;后者,所须天资非凡,更要有能与天庭一抗的胆魄。这些,若你有,早已将我放出,还需今日向我请示?”

迦南一怔,抬头道:“师尊,你……”

“如今你的生活还皆倚靠我二哥,他又是亲手刑囚我之人,为了你自己着想,以后此事,不要再提!”

迦南再低头,眼中旋即褪去一丝失态:“是……徒儿……明白了……”

杨蝉咳一声,转而放缓语气道:“继续说别的吧。我二哥近日,可曾提过我么?”

“如往常那般,没有……”

杨蝉顿感无趣:“如此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你便回去吧,莫让二哥担心。”

“是……”

叶迦南离开,换老李转了进来。

“他对你还真是情真意切,每年都来,你果然没白养这孩子,”老李感叹道,“只是,我方才见他眼中流转情绪非善,不知你们刚才说了啥?”

“没什么,”杨蝉重闭目养神,“狐生子毕竟是狐生子。半个畜牲,不可尽信。”

老李对此不置可否:“畜牲也有情。”

“是……可数我世间所见,情有分轻重,然畜牲之情,狭隘者居多。”

老李慨叹道:“若他听你这番话,可会伤心呢……”

“伤什么心,这都是事实。”

老李打开葫芦,嘬了口酒:“所以,事实最伤人心呐。想当初……”

老李开腔,又是一段演义,也不知是否真是他亲眼所见。

这一年,又是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的一年,除皇太子朱载壡早夭,似乎并无大事发生。但明朝虽看似如日中天,却有了下行的迹象。华山地脉中龙息哀鸣又起,预示着一国将衰。

“龙息啊龙息,原来一国的运势,你……看得到么?”

杨蝉心下自道,她身下龙息微鸣,并不作答。

自那日神识离体又归,升起满洞莲华,她与龙息之间,便有了莫名的感应。可惜她八成功体已废,否则自当将其取出不在话下。

她偶尔与之以念交谈,然而龙息并非凡物,回应之声,她不明白。

“大明的国势如何,还有多少年可延续,你又看得到么?”

她又问。这一回,连鸣动都没有,地脉再度恢复了平静。

也是,她想,大明如何,与她何干?一个朝代总会有灭亡之日,哪个都逃不过。世上没有永恒的帝国,只有江山如故,还有这座华山,还不知要压在她头上多久……

方才迦南一席话对她确有触动,她想出去,但是,又不想出去。

有些事,她还是想再等等看,或许来年,杨戬就亲自来看她了。

她合上眼,时光倒置,脑海中画面退回到两千多年前……

……

——大周。

灌江口。

临江只有一所大宅,坐南朝北,推门便可将周遭风光尽收眼底。大宅的主人在办喜事,不过按周制,昏礼为幽阴之义,不可大肆铺张,所以前来的宾客并不多,门前也冷冷清清。

她从云头降下,落得与那大宅有些远了,待走近些,却是踌躇了一阵,想要叩门,又缩回了手。

几十年一晃而过,已经变了。

似乎知道她会来,玉鼎站在不远迎着,那一脸复杂的神情,道不出是欣喜还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他出口的却是:“你要来,戬儿知道么?”

她背着手,望着门不语。

玉鼎想了想还是嚅嗫道:“……你不该来的……”

她闻言,望向那扇大门。她踌躇,但却连半步都不能向前踏去。片刻后,她终于放弃,回转身:“我知道了。”

她再也没回头,一步一迈,与那大宅渐离渐远……而那扇门,自始自终都没有打开一下。

……

她最近常常想到这一幕。若当年,她不管不顾推门而入,结局又会如何?

她曾听玉鼎谈起杨戬杀上天庭的事。一半是为了母亲,一半是为了自己。他……直到西海一别前,都未曾放弃过替她治疗心伤之法。

那是她的二哥,永远是她的二哥!以前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但在这华山九百年,她只见过他一面——那一面,她忽然明白,她所失之中,原来是有一味,定与他息息相关。

然而是什么,她不记得了。

第四十章 生辰

又是一年,叶迦南前来探望。这一年,他的话不多,来后三言两语,便匆匆地走了。

老李提了一壶新打来的酒,和他恰好打个照面,便擦肩而过。

老李扭头去看:“这次走得这么快,看来上一回,你果然是伤他的心了。”

杨蝉不屑道:“这么一点小事便伤心,成不了什么大器。”

“他毕竟是你徒弟,你收他为徒,总也该想他往高处走……”

“高处不胜寒,我以前杀的,都曾身居高位,最后,连我也是这般。”她晃晃挂在手腕上的桎梏,细细的腕子上早已不见血痕,分别只剩两道老疤。

叶迦南今年也带了桃花来,插在石槽中。有地脉灵气养护,一般这一枝桃花,能开到中秋才凋谢。

“他父亲,只希望他做个凡夫俗子,”她道,“可惜,我答应了他,却不能应诺。半身为妖,他注定就做不了凡夫俗子。”

算了算日子,今年,迦南已有九百二十三岁。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妖,都已非凡类。他举止得当,谈吐优雅,自是受过杨戬一番教导,也算此生无忧,或许再过不久,亦能得到提拔,入了仙籍,被封到哪里都是件乐事。

她或已对得住龙延嘱托,只是心中隐隐不安,不知从何而起。不过这一年接下来的时光,迦南不会再来了,要等他下次来,还有十二个月。

春去夏来,蝉又鸣。几番寒暑,映不入这囚牢之所。

狐狸们来回奔波,带回几件人间轶事。

说那山下,高台搭建,将演一折戏。演的是杨二郎怒劈桃山救母,说的是天命原来也可违。这戏一遍遍地演,人们爱看,总是不腻。

狐狸们还说,新来了个没见过面的神仙。说曹操曹操到,那“神仙”恰好踱着步子迈了进来。

“我……”哪吒一见她,气势又虚了半分,“来看你……”

突然见他,杨蝉也要选一番措辞,良久才道:“我以为,我俩已割席断交了。”

哪吒摆出一贯的架子:“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与女子计……”

杨蝉瞪他一眼,他急忙收住话头:“罢了,你不算女子。总之,我也从没说过要与你断交。”

哪吒化出两坛酒,一坛搁在前,一坛搁在后:“喏,今日是你二千六百岁生辰,你忘了?”

“我只知我生在春末夏初间第一声蝉鸣之时,倒不知是今日,”她低头看看那坛酒,指指眼前的屏障,“酒我喝不了,你得带回去。”

“别!别别别……”不知何时出现的老李一叠声,赶紧抢几步抱起前边那坛酒,“你不能喝,我替你喝,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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