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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36)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杨蝉对他的行为冷眼旁观:“我说过多次,你不用来。”

那来者作揖,语态温和且固执:“师尊,我也说过,你始终是我师尊,所以你只要仍身在此处,徒儿依旧会年年来看你。”

叶迦南抬起头,三百年的时光,他足以成长为一个挺拔的青年,身形中有三分像他父亲,只是面容越发柔媚,更似他母亲。

杨蝉想起他第一次来探望她时,还哭哭啼啼个不停。她呵斥他一句,“我只是坐牢,又不是去死,有甚好哭”,他便立刻不哭了。从此,也再未在她面前哭过。

这几年,从他脸上更难辨喜怒之情,这个人,已经不是记忆中搂着狐狸说悄悄话的少年郎了。

他见杨蝉不理他,自顾自说起了话。

“此方驻守,又换了……”叶迦南轻叹道,“这三百年中,华山驻守换了又换,他们……忍不了你。主人说,这回天庭商议再派一人,定不递辞呈。”

杨蝉辩驳道:“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怕我。”

叶迦南一拱手:“是,师尊余威尚在,他们惊怕,是应该的。”

“你可知新任的,是打哪儿来的么?”杨蝉问。

“不知。”迦南交代道。

“希望不是又一些花仙草精,整日涂脂抹粉瞎晃悠,搞得我头疼。”

“怎会……听说,是个相当朴素之人。”

“哦?”杨蝉闻此,略略有些好奇,“怎个朴素法?”

叶迦南低垂着眉眼道:“师尊见了便知,再多的,我也不太清楚。”

“哼,那便等着来看是什么人!若又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还是留不长久!”

他们谈了片刻,叶伽南有事先行告退,几只狐狸送他离开。

那几只,不是原来的狐狸,是它们的子孙。毕竟是山中野狐,没有修炼的天分,到了天命之日,阳寿还是尽了。一代又一代,她看着它们长大,再看着他们老衰,偶有几只看得顺眼的,她会给它们起上最初那些狐狸的名字。

有时,狐狸会带些外面的消息与她,总之被虽被困于这洞內,她还不至太过无聊。

它们说,外面变天啦,一会儿皇帝姓朱,一会儿皇帝姓李,一会又姓个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山河犹在,却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她说,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那新任的圣母来了没?

狐狸们摇首,未曾见过。又说山下起了瘟疫,许久未见香火的圣母庙重又热闹了起来。

她却说,那新任的圣母,到底有没有来?

狐狸们去洞外看了又看,什么人也没来。

就这样,到了夏季。一座华山孤零零,好不容易才等到那来者姗姗来迟。

撞进洞的是个醉汉。

“嗝儿……”进门,先打了个酒嗝。这个人闹出好大一股酒臭味,迷蒙着醉眼上下打量了杨蝉一番,这才含糊不清地念叨:“你啊……你……你就是那杨蝉?”

手提一个酒葫芦,脚趿一对鸳鸯鞋,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好个熏人的邋遢乞丐!

“你是哪个?!”杨蝉瞪着他。

“天庭……嗝……派我来的。我迷了路,整整三个月……”

那人说完一句话,提起酒壶灌上一口老酒——就这模样,哪怕是从华山爬到山顶,就要花上三个月。

“荒唐!”杨蝉道,“你这老头,怎承接得了华山圣母之名!”

“嘿,‘华山圣母’?”那家伙乐了,又好好打量了杨蝉两三回,“横竖就是名号一个,谁承得谁承不得,你说了算?”

“自是天庭说了算,”杨蝉面不改色,“只是圣母之名在前,那便合该是个母的,而你,是公的!这回,是天庭搞错了!”

那老头嘿嘿一笑:“华山圣母之名,最初不过是有人冒用华岳三女之名行事;之后你来了,众人又以为圣母姓杨;再往后,圣母数易,世人谁识得圣母真容,谁能辨得了真与伪?所以,又管他合该不合该呢?”

“那你承接此位,不感到别扭吗?”

“老朽可不管这些,横竖是份工作,还是份俸禄颇高的工作,正好用来买酒喝,何乐而不为。”

杨蝉同样冷笑道:“天庭真是无人了,哪样的人都能修道成仙,刺客也要,醉鬼也要。”

老头啧啧道:“那你可就说错咯。天庭,是何等的居所?哪里能有‘人’在呢?若有人能在,这地上走着的,又算是什么呢?天庭本无人,是凡人自扰之。修道修仙不如修心,心修不好,哪怕做神也枉然哟……”

他又嘬了口酒,杨蝉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了点意思。

“敢问仙长叫什么名字?”她问。

“叫什么……”那老头茫然地想了想,“叫猪叫狗、叫牛叫马……叫什么随意,老朽也不记得了。”

“哦,”杨蝉应了声,“但也该有个称号,仙长贵姓?”

“姓王姓李……随你挑。”

杨蝉思索一番,挑了一个:“好,那今后就叫你老王!”

老王挑挑眉,抱起酒葫芦又灌个不停——这般便欣然接受了。

第三十五章 接续

老头是个聒噪的人,平日里除了喝酒睡觉,一张嘴皮子喋喋不休,说着说着就能唱起来。

“我老家在赣南,家中一处房产一亩田,一妻一妾好不自在,谁知那祸从天降,官兵来抓我,参军守家国,对付那安禄山……”

“停!”杨蝉打断道,“你上回说你生于至德年间,那时安禄山都死了,还要你对付个什么?”

老头狐疑道:“咦?我上回是那么说?”

“你上上回说你跟随冉闵将军东征西伐屠胡人,上上上回又是眼见曹植七步成诗保性命……说来说去都没个准儿,你到底是哪年生人?”

“哦……”老头严肃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老朽明白了!这回说的是一辈子,上回说的是另一辈子,上上回那是说的又一辈子……每回说得都不同,可不是每回都是不同的一世么?”

杨蝉不由好奇道:“那你到底投了几世?怎的每世都没个好死,现在又被天庭支使来当狱卒?你到底是何方的神圣,竟能倒霉到这般地步?”

“倒霉?这该怎么说,恩……”老头嘬了口酒,这才慢慢悠悠地道,“所谓福兮祸所依,谁又能没个一时坎坷?我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一点……嗝儿……死的次数多了那么一点嘛,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那在你看来,什么事才能算得上‘什么’呢?”

“恩,这个问题问得好,”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也不知什么就算‘什么’。”

杨蝉不悦:“你敷衍我!”

“非也非也……人生在世,太过计较一时得失者,是庸人;偶尔计较得失者,是俗人;从不计较得失者,是圣人……至于连得失计较为何都不知者嘛……”他一对豆子眼狡黠地往杨蝉处瞟了瞟,“如我,就成了看守你的人!”

杨蝉眯起双眼:“那你既看守我,又可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怎的不了解,”老头笑道,“你嘛,一个没有心的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天庭的前要犯,今日的阶下囚……只待华山十九年,因你而死者就过了千,在凡间你这样的,早被拉去砍头啦,如今只是坐大牢,天庭待你不薄呢……”

“一席话说得挺溜,”杨蝉颔首道,“与那些之前来华山的那些不同,你倒是不怕我。”

老头选了块石头就地一躺:“为什么要怕你?笼子里的老虎,就算是凡人也不会怕……”

“那你就不怕我这老虎有朝一日从笼子里出来,先拿你开刀?”

“那就等到了那一日,再来说法吧!”他闭上眼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来世间走那么一场,有酒有诗就够啦!”

听这一番话,杨蝉沉默了片刻。

“……老李……”突然,她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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