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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红玫瑰和三班的洪水猛兽(24)【CP完结+番外】

作者: 戴林间 阅读记录

秦淮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可南回办公室收拾停当,锁门出来,边走边给秦淮父母打电话。一路上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他快步走出学校,拣僻静的小路,秦淮母亲的电话拨了两次都没人接听,他只好试着给秦淮父亲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陈可南莫名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闷头走路。走回大路,正想过街去小超市买瓶啤酒,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秦淮父亲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没想到秦淮父亲这么斯文,他一直以为会是个粗豪暴躁的大嗓门。

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讲明秦淮近来的表现。话说得很委婉,兴许是下意识想到对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弦外之音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不好意思,陈老师,这小孩就是不自觉又狂,太麻烦你们了。”对方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他丨妈妈最近工作实在抽不开身,疏忽了管他。陈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监督。谢谢你,这么晚还专门打电话来,费心了,费心了。”

他强打精神敷衍客套了一番,建议对方多回家陪小孩,倒真像个苦口婆心的良师。电话那头应承得滴水不漏,陈可南知道这是一种无可挑剔的敷衍,只得把电话挂了。

他站在街角,最近的路灯也在很远的地方,加上重重树影阻隔,到这里已成了一片棕褐色的烛光,照得一切都那么旧。背后墙上张贴的小广告用鲜红的字呐喊着星期的促销活动,看起来却像是十年前的。红字在光线底下被剥蚀了艳丽,哀怨得像陈年的血。连脚下他的影子也是十年前的,单薄的一张灰纸。整个身体变成另一张巨脸的侧影,肩膀是高耸的方鼻子,仿佛在翘首期盼什么人来。

他拉严围巾,裹紧衣领,大步穿过马路。

小超市旁紧挨着几家卖吃食的小店,灯光大亮,桌椅招摇地摆到街沿上,搭着隔风的胶皮棚子,一副营业到深夜的架势。超市里的人在整理货物,他站在一旁等,顺道打量隔壁面馆的食客。好像谁跟他说过这家的炸酱面好吃,他不记得了。

两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女孩紧挨着坐在小矮凳上,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一个落单的中年男人夹起一筷子汤面,热气立刻使他的眼镜变成两块圆中带方的撒了糖霜的奶冻,他手忙脚乱地去摘,不小心碰倒了牙签筒,咕噜噜滚下桌子,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西装顿时绷得紧紧的,好像所有笨拙的举动都是这不合身的廉价衣服的错。还有一个穿联中校服的男生,背对陈可南坐着,脑袋埋得低低的,小凳上搁着书包,一边带子已经落到了地上。

“买东西吗?进来吧。”店员招呼他。

“不用了。”他掀开一扇厚重的胶帘走进去,穿过油光发亮的小桌,老板从店里迎出来,“吃什么?什么面都有,饺子也有。”

陈可南摆了摆手走,到那张小矮桌前,一碗炸酱面几乎没怎么动,已经凝固了,七八个纸团胡乱堆在碗边。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陈可南跟他四目相对,不由脱口问:“你怎么哭了?”

秦淮几乎跳起来,骂了句脏话,一把挡住通红的眼睛,“谁哭了!”

陈可南好笑极了。“你吃晚饭呢?”

“我吃完了!”秦淮低头扒了扒头发,但无济于事,灯光从额头一路直射到泛红的鼻尖上。这时倒显出没有刘海的坏处。陈可南刚看清那两扇湿漉漉的胡乱纠缠的睫毛,秦淮闪电般地抽了两张纸,走进店里付账。隔着帘子望出去,秦淮的背影被扭曲了,像水上一只无措的浮标。然后他转过来,似乎是望着陈可南。但五官也模糊成一团,看不清。

陈可南走出去,问:“要回家了?”

“嗯。”

秦淮竟然答应了一声,虽然透着不耐烦。然后走开两步,背着灯光擤鼻子。陈可南仿佛有些受宠若惊,扬了扬眉毛。

秦淮随手把纸团扔进小垃圾篓,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迈开步子。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心情沮丧的缘故,然后忽然扭过身,“喂,你跟我爸妈告状了?”

陈可南跟上去,“跟你爸打了个电话。”

秦淮不作声地盯着他,明显等着下文。陈可南却说:“讲你这两天的事,然后随便聊了聊。”

“你不是要请家长?”

“你爸妈好像确实挺忙的。”

秦淮尖刻地笑了一声。

“你会乖乖回家吧?”陈可南轻松地问。

“那可说不准。”秦淮说,“你又要去酒吧?”

“备课。”陈可南纠正他,“我还没那么不务正业。”

“不好说。”秦淮似乎要笑,触到他的视线,立刻别到一边,揉了揉眼睛。

陈可南只是笑。两人走了好长一段,他忽然听见风里有人在笑,回头一看,秦淮也正好把头往后一扭。“喂,你笑什么。”陈可南笑着问。

“没有啊。”秦淮胡乱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细长的弧线,脸颊上的肉微微鼓起,好像一张嘴就有什么要漏出来。

走到路口,陈可南指了指那条小路,“快回去。”

“拜拜。”

秦淮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动。又冲陈可南点了点头,才慢慢转身走了。

“抽不出时间啊,学生不听话。”周源叫他出来吃饭,他这么说。说话间经过三班教室,朝里面望了一眼,看到两个女生坐在后面翻杂志,一个在照镜子,旁边的秦淮又伏在课桌上打瞌睡。

这个星期秦淮的人来疯像是好了,没有再上蹿下跳给他找麻烦,每天又开始按时上下学。虽然他只是换个地方睡觉。科任老师们习以为常,都不大理会他,偶尔经过,就朝那脑袋上一拍,像是去寺庙道观摸门口的石狮子的架势。有时视而不见,一口气睡上两节课也是有的。

小孩明显有心事,偏要装得高深莫测。陈可南问他,他死活不张嘴,只好这么僵持着。大概当了老师都要染上这样的毛病。梁思思也说他最近有点婆婆妈妈的,不爽利。

一连几天都下冻雨,眼见又是个萧索的周末。星期五晚上冷得要命,陈可南在家开了瓶红酒,舒坦地睡到星期六。这天是军营开放日,秦淮不能来上课。陈可南星期五提醒他,他的反应也是淡淡的,好像上个月为了这事整天来他办公室探头探脑的是另一个人。

一大早他还没钻出被窝,就接到活动负责人的电话,说秦淮还没有到,打电话也没有人接。陈可南翻了个身,礼貌地说自己联系一下他的家长,挂上电话又迷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次被电话惊醒,那头说他们打了家长电话,说秦淮生病去不了了。

陈可南猜小孩又在闹脾气。

中午过后雨停了,天还阴着,像要下雪。梁思思搬了新家,让他帮忙搬东西,折腾到四点多钟,出来天像要黑了。梁思思请他吃粤菜,又来了几瓶酒,他俩向来是要好的酒友。回程路上,照旧梁思思开车。陈可南打了个小小的盹儿,醒来正遇上堵车,梁思思把广播音量调大了,抱怨这鬼天气的交通管制。陈可南瞥见一家熟悉的药房,想起这是去秦淮家的路上。

“我在这儿下车。”

“啊?”

“别管我了,你回去吧。”

“你不去我那儿坐了?”

“不去了,堵得这么厉害。这儿离我家不远,我坐两站地铁回去。”

陈可南去上回那家便利店买了包烟,走出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朝左拐去。他猜秦淮多半不在家,但还是准备去看看,最好能吓他一跳。人喝多了酒多少有点人来疯。或许他偶尔也想幼稚地报复一下。

老小区总是清静,即使正当吃饭的时候,锅铲在炒锅里翻动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偶尔从风里传来一声,也毫无烟火气,寂寥得使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