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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89)

作者: 何缱绻 阅读记录

晚晚站在那里,离他不远,她见他看过来,缓缓地,收回了刚才不小心撞到桌腿的脚。

她眼里波光盈盈,分明噙着泪。

他以为是她碰疼了,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下来了?不睡觉了吗?”

刚戚腾还在时,起先与他只聊些有的没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很浓,明显是怕隔墙有耳。

等楼上灯灭了,他还上了趟楼,确定她睡着了才又下来,才敢和戚腾谈正事。

她现在,是警方要缉捕的对象林问江的小女儿,可她把与那个家有关的所有事,包括曾经的家人给予她的温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与他的关系,与戚腾的关系,又足够微妙。

今晚她出现在这里,夹在两边之间,戚腾显然也很为难。

那她呢,她会怎么选?

沈知昼今晚带她过来,也也只是一时兴起。

他怕她留在那里,林槐会再次伤害她,万一林榣不在她身边——可就算是林榣在,他也不够放心。

林榣说到底,还是林槐那边的人。

他听说了,林榣无论如何都会嫁给林槐的。

“——晚晚?”他掐了烟,察觉到她不大对劲,走过去,又问,“你怎么了?”

“沈知昼……”

她一手扶着餐桌的边沿,稍稍才能支撑住发虚的双腿。

她的指尖,死死抠入木质纹理的缝隙中,像是要把他的秘密,他心底所有对她有所隐瞒的事情,全都掘地三尺。

直至指节发白,她抬起头,直盯着他,要望入他心底似的,而她的声音,也一如从齿缝里硬生生地磨出来那样:

“我妈……她到底怎么了?”

沈知昼一惊。

关于许凌薇的事,刚才戚腾还跟他聊了许久,还有遗体回国如何安放,骨灰处置事宜……

她都听见了吗?

听到了多少?

他心惊不妙。

“……我在问你,我妈到底怎么了——你伯母,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歇斯底里。愤怒的悲伤沉重地擂痛了心口,涩涩生着疼,几近说不清完整的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脸色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从得知许凌薇的死讯到现在,他一直都装出一副与平时无差的模样。

就算是她现在在面前大声地质问她,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他知道装不了多久,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知道。

“……你为什么,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她的话还未说完,豆大的眼泪便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她痛苦地扶额,想说的是后半句话,便被破碎不堪的呜咽声吞噎回了嗓子中: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吗……你是准备像你之前一走了之突然消失那样,还是什么都不说吗……为什么总是要我猜呢?为什么后知后觉的,总是我……”

他叹气,迟迟地出声:“……晚晚。”

“你走了那么多年,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她的情绪接近崩溃,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无力地拉拽着他,泪眼朦胧一片,“沈知昼……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这般崩溃的模样,不由地鼻腔也酸了一阵。

头一回,有了想哭的感觉。

“她走也是……她没问过我在这边该怎么生活,没问我……想不想回去那个家,也没问过我……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抛下我就走……你们,为什么都这样……”

她哽咽着:“向来是什么都不对我讲,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你们的家人?还是说到底,我只是个捡来的……外人?”

——她怎么是外人?

他心口隐隐生了痛。

一扬手,沉默地抱住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任她撕扯着他的衣服,捶打着他,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依然是缄默无言。

这一刻,说什么都觉得苍白无力。

“你如果,在我发现你在当卧底之前就死了,牺牲了……你是不是,到死也不会跟我说……你一直憋着,有意思吗?”

她伏在他胸前,任泪水濡湿了他前襟的衣料,咬着唇,有一下没一下,低低地啜泣着:“……那时候,你会后悔吗?”

“我现在,就后悔了。”他沉声地说,拥她更紧了一些,环住她柔弱纤细的肩,揉了揉她后脑勺的一缕发,似是安抚。

“晚晚,我很后悔。”

“……”

“我很后悔,当时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的没错……如果我已经死了,死的那一刻,我一定会很后悔。”

她埋在他胸口,听他这么说,又一次开始掉眼泪。

“但我也不后悔,”他说,“如果提前告诉你了,一想到你会为我提心吊胆,时刻担心我死掉,没办法好好生活,好好长大……我会更后悔。倒不如就什么也不说就死了……这样也好。”

她泣不成声。

不仅仅是他。

他从事的是无比荣耀,也无比高危的工作,多少与他相似的人,隐姓埋名,甚至都不能对家人坦白自己在从事怎样的工作,最后就算是死了……

“——就是死了,我也不希望你知道。”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声说,“死了,就死了吧。”

“沈知昼——”她忽地怒声,狠狠地推开了他,“你混蛋——”

她都不知,此时,愤和怕,什么更多一些。

“晚晚,”他却不依不饶地挨近了,将拉回了身前,环她更紧,把身形柔弱的她死死地箍入自己怀中,“你不懂的。”

“我什么不懂……你还拿我当小孩儿吗?”她彻底炸了毛,用力地,拼命地推着他,哭声不止,“——你放开我!沈知昼,你就是个混蛋——你那么想死,你就去死吧!”

“你不是要死吗——死了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你就别告诉我!你自己说的……都是,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她几乎怒不可遏,喘着气,泪呜咽在嗓子中。

一时间,那种可以预见的悲伤与恐惧,如波涛汹涌,一齐席卷入她心房,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牺牲,长眠地下,再也无法言笑晏晏地站在她面前,更没办法像这样抱着她。

也没办法,像个无赖一样总那么恶劣地欺负她,她就觉得痛无可痛,也悲无可悲。

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面前,多问一句是错,少问一句,也是错。

多问,怕给他添麻烦,怕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让他愈发举步维艰;少问一句,最后真的连他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这么任性,任性地推他,抗拒他,希望他能离她远远的,也希望他,千万不要再次消失在她眼前。

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做个坏蛋活下去也好。

只要他活着。

哪怕多年不联系无影无踪都好,不要是以另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消失就好……

“你不是哥哥吗,你,就这么当哥哥的……你还嫉妒林槐,你有什么资格嫉妒他……他起码从不遮掩自己在做什么……你连做个坏蛋都不会!”

她哭噎着,厮打着他,任他直接连抱带扛地给她抱上了楼。

上楼的过程中,她挣扎无休,互相推搡,你来我往,差点儿就将两个人一齐带跌下了楼梯。

他也不恼,几乎是将她扛上了楼。

他紧紧地抿着唇,任她发泄,一颗心,仿佛被她的哭噎和质问,戳得千疮百孔。

他自己都不忍直视。

他抱着她,坐到床边。

被子摊开了一半,显然她让他误以为她睡着,下楼躲在角落偷偷地听了他和戚腾的对话。

“晚晚。”

他伸出双手,捧住她清泪纵横的脸,黢黑的双眸深深看住她,哽了哽喉咙,艰涩地开口:

“是,我是个坏蛋,你一直也觉得我是个坏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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