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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十里洋场(27)+番外

车夫吆喝一声,拉着车没入了夜晚的车水马龙中,路过刚刚那辆汽车时,采薇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虽只短短一瞥,但那车里的情形,也叫她看了大概。

刚刚那被抓的男子,不知是不是还想跑,被人摁住头紧紧贴在车窗,他睁大一双愤怒的眼睛,鲜血从额角沿着玻璃淌了下去。

坐在副驾驶座的谢煊,正在划火柴点烟,那泛着蓝色的微小火焰,让他的侧脸,在采薇的视线中一闪而过。

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刀削般的冷硬。

他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他,点了烟,抬头朝窗外看了眼,不偏不倚对上黄包车上采薇看过来的眼神。

但也只是一刹那,女孩很快就随着那黄包车,湮没在了夜色中。

“你们是什么人?”车内被抓的男子,不甘心地大叫道。

陈青山将人摁住,从包里掏出一叠乱七八糟的纸张:“三少,这人是学生。”

谢煊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额头正在流血的年轻人,淡声吩咐道:“没收了他的传单,把人放了。”

“三少,他可能是乱党。”

谢煊道:“我说过什么?除非是杀人放火,我的人不抓妇孺和学生。”

陈青山在男孩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算你运气好,今天遇到我们,要是遇到警察厅或者镇守使署那边的人,当场毙了你都有可能。”

男孩被丢下了车,一头雾水地看着车子离开,只觉得莫名就劫后重生。

*

风平浪静过了几日,谢家托人转告,这个月初十是个吉日,会请媒人来江家下庚贴提亲。洵美得到消息后,整日欢喜得跟只出笼小鸟一样,只恨不得马上飞上天。

心情一好,对前些日子在采薇面前发的火,就不免有些惭愧,拉着她好声好气道了歉。采薇也知道自己这便宜三姐,也就是偶尔喜欢拈酸吃醋,其实是个缺心眼儿,何况也才十**岁,她哪里会跟她计较,两人自然很快和好了。

只是她还狐疑着这门亲事,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这日,青竹拉着采薇洵美一块去夷场吃西餐,去得是霞飞路上的一家法国餐厅。

落了座后,听采薇点了三分熟牛排,青竹奇怪道:“妹妹,你不是说洋人才吃生的,以前吃牛排都要全熟么,怎么今日吃三分熟的了?”

采薇挑挑眉说:“人嘛总是要勇于尝试的。”

青竹笑嘻嘻点头,又对洵美道:“三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以后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机会一块出来吃饭。”

洵美脸一红,啐道:“又不是远嫁,怎么就没机会了?”

青竹道:“谁知道啊?那些行伍世家,家规肯定不像咱们家这么松泛,指不定对女眷管得很严呢!”

洵美道:“现在都民国了,女人出来做事都比比皆是,谢三公子是留过洋的,又不是旧式男子。”

采薇道:“是啊,三姐娘家又没有天远地远,要是过得不舒心,回来告诉咱们,咱们替你主持公道。”

洵美吃吃笑道:“不会的。”

青竹打趣道:“你看看三姐这样子,人还没嫁,魂儿都快飞人家那里去了。”

洵美鼓着嘴巴敲了他一下。

三兄妹正小声笑闹着,青竹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密斯应吗?她在跟人约会?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啊?”

采薇和洵美循声回头,果然看到应彩霞正和一位年轻公子共进午餐,两人看着确实是在约会。

只是那公子显然有些不太正经,时不时就伸手去握应彩霞的手,都被应彩霞皱眉避开。

青竹眉头一挑,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密斯应,好巧啊!”

应彩霞看到青竹,本来阴沉沉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笑道:“江公子,你也来吃法餐?”

青竹往后指了一下:“我和洵美采薇一起,密斯应要不要一块儿?”

应彩霞忙点头,拿起座位旁的小坤包,朝对面还坐着的那位男子道:“王公子,我遇到朋友,失陪了。”

然而她才刚刚从座位走出来,正要跟着青竹去他们的位子,就被那王公子一把握住手腕。

“应小姐这就不够意思了。”王公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看在令尊的面子上,约你吃这顿饭,你这吃了一半就要走,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应彩霞挣开手,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因为我父亲,才出来和您吃这顿饭,可王公子举止实在太轻浮,让我觉得很不受尊重。”

王公子讥诮一笑:“你们这些上海滩的摩登女郎,比洋人还开放,在我这里装什么纯洁呢?”

青竹一听不乐意了,挡在应彩霞面前,道:“这位公子,有你这样对女孩子说话的吗?难道新式女性,就得平白无故让你骚扰?”

这王公子名唤王翦,是青帮的人,龙正翔的亲外甥。平时嚣张惯了的,约莫比青竹长了几岁,被个毛头小子搅和约会,自然是不爽得狠,豁然起身,冷脸指着青竹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应彩霞怕这人乱来,忙搬出青竹的身份:“江公子是江鹤年老板的儿子,南市沁园的四少爷。”

青竹则是朝王翦轻蔑一笑:“我是谁不重要,但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

王公子冷嗤一声,拍拍手,不过瞬间,几个穿着黑色短衫的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青竹和应彩霞围住。

他们动静倒是不算大,所以餐厅里的侍应生只是暂时远远旁观,免得不小心得罪人。

坐在位子上的采薇看到这情形,吓得赶紧起身,跑过来:“怎么回事?”

王翦看到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艳,笑道:“我和应小姐好好在这里吃饭,这位江公子却跑过来莫名对我出言不逊。姑娘,你说该怎么办?”

采薇道:“这是法国人的餐厅,你想在这里动手打人么?”

王翦不紧不慢地坐回位子,笑道:“姑娘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只是想好好跟这位公子讲讲道理。”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插进来:“王公子,您这道理,需不需要找个人做裁判?”

采薇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转头,果然看到是穿着西装的谢煊似笑非笑走了过来。

“三公子!”本来站在远处没敢走前的洵美,激动地跑了过来。

谢煊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径自走到桌边,看向王翦,又说了一句:“王公子,你意下如何?”

王翦没见过谢煊,看到忽然冒出来的男人,面色不悦道:“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多管闲事?”

谢煊勾唇一笑,右手伸向后腰,从枪套中拿出枪,啪嗒一声放在桌面,笑说:“王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凑巧听到你说要和这位江公子讲道理,便想着来给你们做个裁判。”

王翦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把勃朗宁手/枪上,脸色不禁大变。

但他嚣张惯了的,也不是没用过枪,只是没想到这人一来就把枪亮出来,显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儿。他抬头看向谢煊,又转头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只见那边站着两个身材笔挺的西装男,腰间似乎都别着枪,语气有些犹疑问:“你什么人?”

谢煊轻描淡写道:“华亭镇守使谢煊。”

谢家入沪已经几个月,偌大的上海滩,恐怕除了大字不识的老妪老叟之外,没人不知道谢三公子的大名。

王翦一听,暗道不好,连忙露出谄媚的笑容:“原来是三公子,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谢煊道:“既然是误会,那这个道理还需不需要讲?”

王公子笑道:“刚刚我就是和江公子开玩笑,哪里要讲什么道理。”说完摆摆手,对手下道,“你们都下去吧。”

谢煊笑了笑,将勃朗宁收回腰间,道:“多谢王公子给我面子。”

他这样说,算是给王翦找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