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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雪中来(40)

作者: 过期白开水 阅读记录

那小医官想了想,点头道,“沈女官既发了话,小人自然能办好。”

沈羡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又与他一道将碧桃扶往了另一处干净的药庐。

“沈女官。”碧桃叫住正要离开的沈羡,轻声道,“奴婢方才听到你问外头那个小医官一个宋太医的事情?”

沈羡闻言转过身,“他叫宋唯,碧桃姑娘可是见过?”

碧桃点点头,“春日宴前一天,宋太医曾来瞧过安心郡主的平安脉。”

宋唯竟与裴安心有关?

“后来呢,安心郡主可是失踪了?”

碧桃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去瞧的时候,宋太医已经走了,郡主的寝殿不知为何已经落了锁,奴婢以为郡主在里头,也未曾再开了寝殿的门,谁知道……”

谁知道第二日春日宴,就出了裴安心行刺一事。

沈羡颔首道,“多谢你。”

等她出了药庐的大门,方才候着的小医官不知去了哪里,她正觉得奇怪,就听得另一头传来许多嘈杂的声响,惊慌的动静越来越大。

“沈女官。”

方才的小医官自那一头赶过来,低声道,“舒卓公主的情况似是不大好了,齐院首他们都在里头救人,今日太医院有些乱,不能带沈女官去宋太医的药房了。沈女官不如改日再来。”

舒卓竟然救不过来。

南疆和书刚至,联盟还未稳定,休战亦只是暂时,如果此时舒卓公主死在大盛,必将重新掀起腥风血雨。

更何况,朝中已经渐渐传出风声,裴世子失踪一事,已经瞒不住了,甚至偶尔有一两句风言风语,提到了当日裴世子与舒卓公主乃同方向入林,有意将舒卓遇刺一事,指向裴氏。

沈羡垂了垂眼睛,春日宴裴素约行刺,顾丛作证有意拉太后下水,裴世子又失踪,连消带打,针对的都是裴氏。

方才小医官提到,齐裕声称太医院丢了东西,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宋唯失踪了,这令沈羡不得不想到先帝之死一案,宋唯应当找到了证据。

可是,宋唯又如何会与裴安心有牵扯呢?

沈羡思索过,一时也不知道是担忧宋唯更多一些,还是担忧帝京的局势更多一些,她可以分明的感觉到,原先暗流涌动的浪潮,已经破开水面,汹汹而至。

有什么人自药庐中冲撞出来,锦绣衣衫皱成一团,瞧也未瞧沈羡一眼便向太医院外头走去。

后头跌跌撞撞跟着好些人,追在前头的便是院首齐裕,向着走远的人喊了一声“二皇子”。

沈羡先前在御花园夜宴与南疆二皇子舒烈打过照面,那时他还是一个眉目深邃又疏朗的英伟男儿,方才匆匆一瞥,竟觉得消瘦了不少。

想来是舒卓公主的重伤,令他很不好过,千里迢迢而来,竟无一事遂了人愿。

齐裕瞧见了沈羡立在不远处,一时也无暇顾及到她,拉住那个小医官便急急斥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禀报,南疆二皇子这是要出宫!”

那小医官也知晓这是大事,迅速便要往承明殿去寻杜义。

沈羡面色一变,向着齐裕礼过,转而匆匆去寻了裴贺。

今日裴三在宫内当值,沈羡寻过去,他正在梳理手头裴世子失踪一案的线索。

听闻了沈羡的来意,裴贺皱起眉,“你要我带你出宫去律判司?”

沈羡摇了摇头,坚定道,“是裴统领你要去律判司救人。”

见裴贺不语,沈羡又道,“舒卓公主已是回天乏术,二皇子出宫,春日宴一事悬而未决,只落了裴安心与顾丛下狱,舒烈必定是先往律判司取了裴安心与顾丛的性命。”

“南疆和谈眼瞧着要破裂,若是裴顾二人的性命能平息二皇子的怒火,这个人,不救也罢。”

沈羡抬眼望向裴贺,“春日宴之乱,明面冲着南疆和谈与长公主而去,实际却是处处在针对裴氏,裴顾二人,即使不是布局之人,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内情。”

也就是裴世子失踪一事。

裴贺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沈羡颔首,骁骑营本就守着大盛的宫禁,有了裴贺带领,无有任何阻碍便顺利出了宫。

律判司已是乱成了一团,舒烈一路闯进了大牢,裴贺与沈羡赶到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裴素约竟已经死在了舒烈的手上。

沈羡见律判司的长官并无过多的阻拦之意,心知他大约也是与裴贺一般的想法,若是牺牲区区裴顾二人性命,能稳定南疆和谈,又有何妨。

“大人。”沈羡平和道,“裴素约心智失常,行刺一事,与我大盛未必有多少妨碍,然而顾院首乃天子帝师,又是青鹿院首,不仅清贵,地位也超然,若是死在二皇子手中,无异于默认了南疆公主之死与我大盛朝堂有关。”

那律判司的长官面色大变,连忙亲自带人去大牢瞧顾丛,见到裴贺已在其中,顾丛亦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

舒烈手中之剑已在方才被裴贺击落,二人对峙片刻,舒烈怒意蓬勃,拂袖出了律判司的大门。

只留了一句,“绝不罢休!”

众人见他离开,一时先松了一口气,裴贺向着沈羡点了点头,便向着律判司的那位大人说道,“大人不妨与我外出一叙。”

天子近臣,岂有不从之理。

牢狱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昏暗的烛火跳动了片刻的呼吸。

顾丛静静坐在其中,即使阴森苦狱如同浑浊黑暗,也不曾夺去君子之风,仍是保持了整齐又平静的模样。

他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沈女官。”

沈羡站在他面前,沉默片刻后应了一声,“顾大人。”

“律判司森寒,沈女官不宜来此。”

“顾大人。”沈羡瞧着他的眼睛,“新帝元年的时候,顾大人写了一篇时文。”

顾丛沉默了良久,方才哑声道,“余慕沈公久矣。”

他垂下眼睛,神情有些惘然,“余慕沈公之风,简畅雅达,笔力隽永……”

“惜哉未能友之。”沈羡低声接道。

原来顾丛与她父亲,并不是友人。

她微微阖上眼,似是也有些难过。除夕那一晚,顾丛几次提及与沈为清,使得沈羡生出了许多的亲近之意,然而从前种种,不过只是一场谎言。

又抬起头,说道,“裴世子失踪了。”

顾丛一怔,问道,“裴世子?”

沈羡蹙了蹙眉,顾丛竟然不知道。

顾丛忽然背过身,不再瞧着沈羡,淡淡说道,“沈女官既然已知种种,不如回罢。”

这是不愿意再开口了。

沈羡轻轻叹了口气,“先帝状元郎,当朝帝师,集天下文人之清贵,顾大人不惜舍了一身清誉,乃至搏上身家性命,只为回报当年一饭之恩吗?”

一饭之恩,缘起时,竟已经注定了今日荒诞的结局。

顾丛长叹一声,面色有些感怀,“沈女官心思,竟这样通透。”

“嘉鱼待顾大人坦荡,裴编修视顾大人为至交,如今春日宴,舒卓公主遇刺而裴世子失踪,行刺长公主的安心郡主,也为裴氏女,顾大人胸中有丘壑,难道瞧不出来,布局之人,乃有意针对裴氏。”

顾丛低声道,“春日宴本没有想过会牵扯裴世子。”

言下之意,裴世子失踪,是意外之局。

“郡主她,可好?”

沈羡摇头道,“自然不好。”

“于我有恩者,必报之,所为非君子,必悔之,然而沈女官,世间如何两全?“

沈羡淡淡道,“知其毁途末路而从之,愚而非报也。”

顾丛一怔,转而笑了起来,叹道,“是顾某糊涂了。”

他转过身,瞧着沈羡浅淡的身影渐渐转出牢狱门外,平静道,

“沈女官,未能与沈公为友,乃顾某一憾事,然而除夕夜所言沈公之风骨,皆出自顾某肺腑。”

沈羡停下脚步,低声应道,“多谢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