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58)
她没什么瘾。
就像那个时候说的,谁烦,谁就抽。
窗户被她打开了,夜里一点,凉风习习。
有蚊子歇在她胳膊上,仔细看一眼,这蚊子应该已经吃饱了,身体都撑得呈半透明状了。
“你过分了啊。”她冲着蚊子低声说。
一支烟毕,她打了个哈欠。
起身漱了口,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地,神思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来,介绍一下,这是韩梅梅。”
明轩的脸迅速变成了秦遥的脸。
恍惚之间,秦遥将她的手摁在枕边,人凑在她耳边喊,“梅梅,梅梅。”
梦是什么?
是来自现实里的线索,毫无理由又颇具奇诡之风的拼接。
她猛地睁开眼,由那个清醒梦所牵扯出来的猜想,开始在心底蔓延。
梅梅,梅梅,除了秦遥,没人这么叫过她。
医院里,秦遥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消炎药,就着水服下。
秘书站在一边,已经跑前跑后忙了一天,她仍旧没有丝毫颓态,“秦总,您父亲那边想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秦遥并不知道秦勇已经被关进了警察局。
“是这样的,那位梅超小姐,说先把您父亲扣下,等您醒了再做决定。”
秦遥沉沉笑出声来,“可是够张牙舞抓的。”
秘书不动声色,看来这事儿没做错,起先她还担心秦遥会因为父亲被扣警察局的事情而生气。
毕竟是他的父亲。
“她还说什么了?”秦遥像是一个没吃够糖的小孩子,穷追不舍。
“没了。”
“嗯。”他捋了一把头发,似是意犹未尽。
“那您父亲那边?”
提到他的父亲,秦遥周身的气场都变了,淡淡地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半晌,他又补了句,“该让他赔钱,就赔钱。”
秘书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就出了病房。
秦遥半躺在病床上,五官深刻,面部起伏似山峦,而山峦之间隐着雾气,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忽然有些想梅超。
是那种想把她往身体里揉的想。
第42章
因为秦遥住院的事情,明轩和韩梅梅在津城留了几天。
两个人也并没有出去住酒店什么的,韩梅梅带着明轩回了自己家。
她想得很简单,没道理到了自己家还出去住。因为明逸的缘故,韩梅梅的父母对明轩多少有些耳闻。
只是见面,这还是头一次。
去韩梅梅家的路上,明轩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连她在旁边说些什么话都没有听清。
“明轩哥?明轩哥?”韩梅梅叫不应,伸手拍拍身旁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韩梅梅有些奇怪,“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没事,就是车里有些闷。”
韩梅梅点点头,示意自家的司机把车窗降下来些。
车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韩梅梅突然出声,“不要紧张,我一个逃了婚的人都不紧张。”
明轩笑,“这么些天,你一点都没表现出沮丧,我可看不出你是个逃了婚的人。”
“逃婚对我来说可是件好事,我为什么要沮丧?”
他笑笑,没再接话。
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马路上的车已经不太多了。
刚才因为降下了车窗,司机把车里的空调也关了。
车速因这路面的空旷而提起来,热风顺着半开的车窗打在两个人身上。
韩梅梅穿着件短袖,觉得自己被风吹着的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
“嗡——————”明轩将车窗升了上去。
司机也很有眼力见地跟着开了空调。
她搓了搓胳膊,“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明轩神情有些淡,“你是指逃婚?”
“不然呢?”
他的声音跟着这夜色一起发沉,“或许吧。”
“什么呀,还以为你会安慰鼓励我几句呢。”韩梅梅嗔怪。
“安慰?你又不伤心。鼓励,你又不需要,天已经捅破了,还鼓励你干什么?”
韩梅梅点头,“不愧是学工科的,堵个人都这么的条分缕析。”
“只是梅梅,第一次捅破了天,这没什么,但怕就怕,你费这么大功夫,结果只有天破了,你也没有得到你想要的。”
女人的脸上显出一瞬间的迷茫,酒红色的长卷发被长街上的灯光照出诱人的光泽。
“你也觉得,秦遥不喜欢我了?”
明轩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两岁的女人,觉得喜欢她,可又能够明晰地看到她的缺点。
忽然之间觉得很生她的气,她不小了,二十六岁,为什么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股莫名而来的愤怒让他将忍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不是觉得,是秦遥亲口跟我说他不会再回头了。”
韩梅梅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她像是被这话吓到,可好像又不是很惊讶,只是隐隐约约地印证了这么久以来秦遥对她的冷漠。
明轩的话,像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刀。
“当初大学快毕业那会儿,你提结婚提了多少次,他有哪一次是回应了你的?”
明轩越说越激动,“你不就是因为他说了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话,才跟他分手的么?”
“秦遥还是那个秦遥,他一点都没有变,他不会为你破例,你也无法接受他那个童年阴影的后遗症。”
后遗症三个字,就那么砸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
这是个不被允许提起的话题。
曾经的多少年,秦遥的童年是一个需要被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态度所假意带过的事情。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人各自揣着不同的目的和心思,车内陷入死寂之中。
颤栗着,爆发着。
明轩只觉得胸中一阵痛快,郁结了这么些时日的情绪想法全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驾驶座的司机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甚至连一句象征性地问候都没有。
他的职责只是开车,韩梅梅一家也是如此对待他的。
只需要把工作做好,至于他是不是耿耿忠心,他们不在乎。
短暂的呼啸过去,原野重新静寂。
韩梅梅只觉得心头难受,“我觉得他变了。”
冷漠的声音传来,“是么?那你呢?”
“我?我仍旧爱他,我没有变。”
明轩沉默了会儿,“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
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中,不变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韩梅梅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老张,靠边停车吧。“
车速缓下来,临马路牙子停住。
明轩先打开车门下车。
”不用跟爸妈提我回了津城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韩梅梅收了收情绪,冷静地对前座的司机说。
”是,小姐。“沉默的中年男人说了今晚的唯一一句话。
街灯下,明轩站在一边等她。
看着落在地上的颀长身影,韩梅梅想,他究竟为什么把这些话全部说出来?
人的行为,尤其是不受控制的行为,背后藏着真实情绪的面孔。
那么,他的情绪,他的真实,是什么呢?
韩梅梅想,他在守着一个不大不小、只让他自己难过的秘密。
就像她对秦遥。
”明轩,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几年?“韩梅梅将包挎在肩上,走到他身旁。
他抬眼看了她,曾经韩梅梅很多次直呼他的名字,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一次让他心神荡漾。
发现了么?
明轩无声地看着她,眼神直白而热烈。
白昼偃旗息鼓,情丝蔓生于这黑夜之中。
“第六年。”明轩手往卫衣口袋里一抄,抬脚往前走。
她单手搭在淡蓝色的皮包上,修剪圆润的指尖盖儿不自主地在上面轻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