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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共我饮长风(89)

作者: 藤藤小猫 阅读记录

没有人会高兴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看透,尤其是如燕煦这样的聪明之人,他的内心确实忧思难解,可他自信自己掩饰的很好,但眼前这个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

这么想着,燕煦双眼微眯,视线紧锁慕容淮,些许冷意悄然而起。

“殿下若是不介意,淮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慕容淮似是看不出燕煦眼底的冷漠一般,眉头轻展,漫声言道。

光线暗淡,夜色悄寂。

燕煦随着慕容淮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说?

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什么?

他心中所堆积的那些少年心事早已随时间沉淀,眼下浮现的这些,不过是心湖翻卷时,所涟漪而出的波纹罢了,并非什么要事,也无关大业,自然不必出口说与他人知晓。

其实就算真得要说,燕煦也早就不知究竟该如何说起了,那些太过遥远的回忆,久到连他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

他心在隐痛,但那是不为人知,也不欲为人知晓的痛。

燕煦凝目看着慕容淮,良久,他扯着嘴角,缓缓地笑了,如春日繁花一般,明媚得很,悄然而起的冷意霎时间荡然无存。

燕煦抬手拿起石桌上堪堪八分满的茶杯,捏在手中,微微后靠,轻倚软座,眉目含笑,举止间勋贵之意尽显。

“一方是固壁清野,一方则夹缝求存,本就是不公平的战局,早已注定了悲哀的结果,再加上你我的谋算,一切岂非皆在计划之中?”疑问出口,但燕煦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微微一顿后,润如细雨的声线再次响了起来,“一切既然都在计划之中,那本皇子又何来欢喜?”

慕容淮眨了眨眼:“计划顺利进行难道不该欢喜?”

燕煦摇头,眉梢微动,好整以暇道:“计划定下的时候,本皇子就有它会顺利发展的信心。”说话间,燕煦面上的笑意忽而又添了一分,微侧着脑袋,问道,“慕容公子竟没有这个信心?”

瞬息之间,语上机锋,攻守异势。

慕容淮没有马上回话,静默了一会儿,满庭细雨簌簌,风里竹叶瑟瑟,慕容淮看着小小的自己倒映在燕煦纯黑的眼眸里面,像是命运清晰的倒影,无可避免。

许久,慕容淮耸了耸肩,说道:“殿下好自信,亦好气魄,淮还以为殿下是在烦恼计划的后续问题,而感不快。”

“哦?”燕煦放下手中只喝了一口的茶水,前靠,抬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公子此言,是已替本皇子想到办法了?”

慕容不置可否,只笑了下,仍旧是那散漫慵懒的语调,内里却多了几分投石试探之意:“大殿下该选妃了。”

燕煦乍闻此言,脑海里轰的一声炸了开来,周遭的声音突然一齐变得模糊,唯能听到哗哗的血液激流之声,他撑在脸面上的手指亦下意识地缩一下。半晌,燕煦放下手,坐正,凝目看着慕容淮。

最善察言观色的慕容淮,此时却好像瞎了一般,全然没有在意燕煦的不同寻常,继续说道:“大殿下而今二十有六,已即近不惑,却仍是孤生一人。”顿了顿,慕容淮颇有些稀奇地再道,“且与寻公子私交甚密,巧的是寻公子如今也未得佳人红袖添香。”

燕煦狭长的双眼随着慕容淮的话,眯成危险的弧度,威压释出,砭人肌骨。

流萤扑着绢纱,发出打鼓似的轻响,慕容闻之,大感稀奇,不由寻声侧头,看了一会。

燕煦的神情已明晃晃地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识时务为俊杰,名动天下的慕容淮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杰,然而眼下这个俊杰却不怎么识时务。

说话的还是慕容淮,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可抗辩的力量,那力量拉扯住了燕煦的神经,将现实的状况明明白白地摆到他的眼前。

“殿下以为,这样的事实若在民间广为流传,会造成何种效应?”

“你要再放谣言,向世人宣告,当朝大皇子有龙阳之好?”

燕煦话音里的杀意一现又收回去,可慕容淮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慕容淮是个有着敏锐的感觉与深沉的城府的人,再加上他本身就对燕煦有着极大的兴趣。他是他喜欢的类型,或者可以这么说,经过长久的相处,对方已从他喜欢的类型,变成了他喜欢的人,所以慕容淮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燕煦的身上,虽然燕煦在他的面前一向掩饰的很好。

但,情到浓时,丧神丧志,画地为牢。

慕容淮还是能感觉到燕煦对姚凌云那股不同寻常的排斥,和他对燕辰那超乎寻常的情谊。

如此激烈的感情,不单单只是兄弟之情。

一个全身血液已冷透了的人不会在乎自己身处黑暗的哪一处,比如燕煦。但一个温暖的人是不会甘心自己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比如慕容淮。

所以慕容淮并不打算跳过这个话题,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并非谣言,而仅是将众人皆知的疑问提出,民间关于他们二人的风言风语本就不在少数,朝中大臣更是知晓一二,只是从不曾将此事搬上台面罢了。”

燕煦突然觉得很闷,心里有一股难以排遣的烦闷,找不着头绪,也寻不得解脱。

爱是很强烈的情感,恨也是。

世事沉浮,光影相伴,爱恨本属同源。经过东宫的那一夜后,他的爱已无指望,所以他该恨吗?

燕煦不知,他还没有想透。

当此之时,这样能逼迫对方的主意出现到了眼前,他又怎能拒绝?

燕煦沉默,慕容淮也不催促,静静等候。

慕容淮自幼聪慧,他不仅精通书画谋算,更是通晓命理六爻等多种相学术数。

像他这样的人一般不容易缅怀过去,但此刻慕容淮的脑海中所涌现起的是他们初遇那一夜的星光。锦衣华服的少年,明明尚处在不知愁的年龄,整个人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好像是经历过太多人情变故,已没什么事能叫他开怀了。

那夜之前,慕容淮曾经夜观星象,在他的命星附近,天喜星动,红鸾北至,是天命定者由北而至的征兆。

慕容淮此人善观气象,望云知变,可他却很少去关注自己的星象流转,他从不需要通过命定的轨迹去了解自己的未来。知道未来,也便等同限制了自己的未来。

可这一次,这不经意的一瞥,却引起了慕容淮的兴趣。

他实在是好奇,他的天定命者,到底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故而那几日,每一个夜晚他都呆在望花楼中不曾外出。

那一夜,燕煦踏夜而来,明亮的双眼似含星辉,带着近乎毁灭的力量走到他的眼前,即要将他燃烧殆尽,同时也将他自己给吞噬掉。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慕容淮的心间荡开,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被这种感情搅的心湖波涛不止。

一个少见的主上,他们的关系一目了然,可随着接触的加深,那些感情仍是以欣赏之情为始,不知不觉地越了界。

星象中蕴含着一个人的生命轨迹。

他是他的劫数。

许是一会儿,许过了好一会儿,慕容淮才状似不在意问道:“殿下觉得不妥?”

这中间的时间把握的非常好,没有让燕煦想的太久,以生枝节,也没有让燕煦太快决定,以免过后反悔。

燕煦心中的天平也终于落下地来。

果然拒绝不了啊。

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不,这主意很好,就这么办吧。”

燕煦微微侧头,含笑回视慕容淮,然目光里却全是冷然,整个人浑如一柄出鞘利剑,令人望之凛然生畏。

这个世界上的事,说到底,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但不管刮的是什么风,只要顺风而行,便能一切顺遂。

就算眼下吹的这阵风与所行之路相悖,也是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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