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共我饮长风(65)
李青颔首,对燕煦的灼见表示认同,同时他的双眼间悄然流过一丝黯然,他很想叹息,却又让喉口的那声叹息无声地消弭在唇齿之间,久居官场,经权力洗涤,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最初入朝为官的壮志抱负?
李青不知。
他开口对燕煦说道:“再加上冷云策之死和玄鹰的归顺,人心惶惶必然。”
燕煦闻言轻呵一声:“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平日心术不端,举止不妥,若非如此,又何须有所畏惧。”
李青微一眯眼,状似玩笑问道:“对于谢大人之流,殿下似乎并不打算重用?”
燕煦闻言侧目,笑道:“本皇子身侧的锦织,不也早已铺就?”
他的目中,仿有千钧之势,是难得一见坚定的眼神,内中满是的信任之意,李青观之,既感欣慰,又觉充满压力。
控制人心,这一点,眼前这个皇子已运用的非常出色。
李青撩袍站起,附身作揖,一字一字郑重道:“下官定竭力相助。”
有风拂过,枝头上的树叶打着圈落下,跌进一旁在小水坑内,顿时惊起无数细小涟漪,如镜水面上,所倒映着的皎洁明月,瞬息破碎。
燕煦端坐仰头,看着李青,眼神清澈,却也同样庄重,道:“承君之诺。”
李青收手站直,恭据守礼,进退有度:“要变天了啊。”
燕煦眉一挑,瞟向天空,只一瞥,无端的竟撇出远山烟岚之意,可他所说的话却朗朗亮如乾坤。
“自是要变的,你听。”燕煦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慢慢说着,“风在吹,树在动,半空云朵聚散,世间万物皆在变化,何以这苍穹之下的我们不能有所改变呢?”
李青开口:“殿下说能,那自然便能。”
他已敛锋蒙尘的太久太久了。
从新历五年开始至今,他所有的抱负理念皆无发挥之地,他已一个人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太久,不见天日,不知前程,步履过处唯有迷雾,前方所见尽是茫然,而今终于有人能为他拨开云雾。
他的治世抱负,终于可以得见天日。
甫息,遂然又再起的夜风,捎来一朵紫薇花,花色艳丽,花红满堂,堪堪落在二人中间的香薰边上。
脚量大地,眼观风云,天下大势,谁主沉浮,犹未可知啊。
东宫。
姚凌云见到燕辰的时候,正值暴雨欲来之际。
就在他才说完告辞二字的当下,耳畔便响起了雷音,惊飞院中无数飞燕鸟雀。
雷声从喑哑,到沉闷,到逐渐变大,不过才花了半分钟的时间。
二人头顶着隆隆作响的惊雷,面面相觑,最后相视而笑。
燕辰率先说道:“看来寻卿是走不了了。”
姚凌云也不急着回话,他转头看向室外,磅礴大雨已倾盆落下,再转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燕辰一番,半晌过后,姚凌云说道:“殿下这是向老天爷许愿了吗?”
燕辰任他打量,闻言从善如流点点头,神色诚挚,出口的声色更是真挚万分。
“没错,为了挽留寻卿,孤可谓费尽心思,不知爱卿是否赏脸?”
姚凌云无奈一叹,斟酌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既然殿下如此有心,那寻也有只却之不恭了。”
此时二人刚好站在房门口的位置,见人点头,燕辰立马抬手拉上对方,将姚凌云往里间领去,边走边侧首说道:“爱卿愿意赏脸留下,本皇子甚是欣喜。”
姚凌云略俯身示意:“让殿下欣喜,保持愉悦的心情,是微臣的责任。”
燕辰十分感动,大手一挥:“寻卿如此尽忠职守,实在当赏。”
姚凌云眉梢轻扬,也不客气,好奇问道:“那不知殿下打算赐微臣何物?”
说这话时,他们二人已先后在里屋的榻案上坐下。
燕辰闻言,沉吟了一瞬,长长的嗯了一声,拖着话音说道:“就赐予寻卿……”
他故意顿了顿,将话说到一半的意图发挥的淋漓尽致,却也成功地让正提壶为他倒茶的姚凌云将目光抬起,停驻在他的身上。
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见人模样,燕辰满意地笑了起来,继续道:“就赏赐寻卿一个……与被皇子手谈一局的机会吧。”
“……”姚凌云先是一阵无语,而后叹息,“殿下,什么仇什么怨,以至您要这样为难微臣吗?”
燕辰非常不解道:“与本皇子下棋就这么为难寻卿?”
“是啊,与殿下下棋,臣必得苦苦思索,绞尽脑汁。”姚凌云将倒好的温茶推到燕辰面前,出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亲近,“只为了不让殿下您输的太难看。”
燕辰听了也不恼,反倒笑了起来,嘴上呵斥道:“大胆姚寻,居然胆敢藐视本皇子的棋艺,该当何罪。”
当然,内容是呵斥没错,只是说出来的语气却完全不想那么回事,声音仿佛珠玉浸水,温柔的很。
“臣不知。”姚凌云抬手撑着下巴,拿起茶杯像个主人似得示意了下,而后懒洋洋地说道,“如此重罪,微臣以为还是应当由殿下您亲自决断。”
燕辰煞有其事点点头,思付一瞬,说:“那就罚你陪本皇子手谈两局。”
姚凌云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放下茶杯,假意咳嗽了两声,叹道:“居然罚的的这么重。”
“若如不从,惩罚加倍。”
姚凌云起身,将茶壶茶杯移至一角,再到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棋子棋盘,一一摆好。
“那寻唯有舍命相陪了。”
此时屋外风止雨霁。
不过屋内的两人都没有再提告辞之言,你一子我一子,下的随性,间或交杂着几句闲谈,很是静好惬意。
有宫人悄悄进入,挑亮灯花,在无言地退了出去。
☆、启帝燕湛
宜安殿。
坐落于皇城一隅,远离喧嚣。
虽是僻静,却也足够安逸舒适,是整个皇城中最适合修身养病的宫殿所在。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暑气消散。
临水阁楼内,一老一少,静静对坐。
年轻的那人垂着眼,未置一词,但其坐姿风雅,意态甚为悠闲。
而年长者,同样坐着,同样垂目,同样未置一词,然其气势却与年少者截然不同。
老者坐姿如钟,很稳,很正,双目奕奕,整个人仿佛一柄含鞘之剑,剑在鞘中,轻刚声势隐而未发,但凛凛威势早已透肤而出,却,并不迫人。
磅礴威势在这位老者的身上,似乎已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气势,而是被升华成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如影随形。
他登临绝顶,举手揽月。
老少二人无言相对,他们只在听,在看。
看火光跳跃,水雾蒸腾。
听一壶水,经文火熬煮,由平静无波到发出将要沸腾的呜呜声响。
一会儿,水开了。
一只手,纤长秀气的手,将茶壶提起,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搁在一旁。
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陛下待在此间倒是惬意,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老者正是大襄启帝。
燕湛。
姚凌云面对启帝时的态度,崇敬而又亲近,没有惯常臣下对君上所特有的诚惶诚恐,措辞上也少了些晚辈对长辈的毕恭毕敬,随意自然的仿佛忘年之交。
启帝见之也不在意,闻言,他极低地喟叹了一声,出口的语调却平和的很。
“有你与辰儿亲自请来的神医坐镇,短时间内,
朕还死不了。”
褪去帝王的外衣,私下相处时,启帝燕湛一向放达豪迈,故而当姚凌云听其所言时,也并未显现多大的惊讶,只一笑,甚是感慨道:“许久未见,陛下赤子之心,一如既往。”
燕湛看着他,目色不变,一言中的。
“与朕相比,你倒是变了不少。”
姚凌云不由沉默。
他确实变了,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