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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踏春(38)【CP完结】

作者: 窥花客 阅读记录

孟谌早拿他全无办法,只得托着他的腮苦笑道:“这可真成了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臭奴奴,朕该拿你怎生是好?”

万红庵才吃过两副药,一开口全是苦味:“奴听闻复州有座了缘寺甚是灵验,不妨放奴去供一盏海灯,只乞身子康康健健,再多陪陛下几年。”

孟谌沉吟一番,便也依允:“倒无不可,只是朕这几日冗务庞杂,总脱不开。不如稍待几日,则随你一道去了。”

万红庵附身到孟谌嘴边,与他搂抱着呷唇吮舌,莞尔道:“奴不过去去就回,此距复州也就几日脚程,定不教陛下多牵念。”

孟谌嗅着他身上脂肉芬芳,任再多的苦药味也掩不去,只如醉迷了眼一般,乜眼笑道:“那便早去早回,不几日黄马郡上贡的冬桃也该到了,朕命人拿冰水湃着,待你回来还能尝个新鲜。”

第六十八章

了缘寺结庐在皋芒山腰,背倚云霞翠岭,面横锦水清波,正乃地气结穴的一处宝地。万红庵携翠岫、朱琛并二十几仆吏,共挑了数担新打的香油,六筐香烛黄纸,另有几担斋僧的米面、十来件金银法器。一行人过了水塘阡陌,又上百尺高阶,终于望见山门。

但见天王殿金瓦红椽,钟鼓楼梵音弘法;青壁上佛陀布慈泽,夹道旁金刚镇恶业。院墙边攀绕松柏,阶上尽覆着青黄针叶。翠岫搀着万红庵自无相门入,朱琛一人朝前头窜去,抢着观个新奇。因见朱琛奔得远了,万红庵急急叫住:“小猴儿只顾撵着投胎怎的,且关心脚下利害,摔你一个狗吃黄泥。”

朱琛闻言停住,探身一瞧,果见前头草叶掩映处有一道暗槛,不当心该是绊住了。暗地抚胸吁气,又怪奇道:“相公可是来过此处,怎恁般熟?”

万红庵笑而不答,敷衍过去,三人便结伴进了大雄宝殿。殿中所供乃是三世佛像,正中的大日如来通身净白,遍结真珠璎珞,珈趺坐于八叶莲华之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万红庵呆呆望着,一时耳边竟似有人轻语:“只愿我俩此生此世,永结燕好;天长地久,恩爱不疑。”那声音分明真切,一扭头,却又消散了去。

朱琛似发现甚稀罕物什,高声唤他,才又将他唤回了魂。原是佛像后的一方暗室,推门进去,满壁皆绘着青面獠牙的神佛菩萨,怀中正卧着袒胸露乳的明妃,两两交臂盘绕。说是诡谲,又显香艳;若说淫邪,反露庄严。

朱琛掩笑嘲道:“瞧这佛门净地,原来也似咱园子一般,菩萨们开着门个个体面,关了门又谁不肏屁股摸奶/子哩?”

却听旁处一道声音传来:“阿弥陀佛,此乃双身佛陀,男女双身一体以求乐空双运,却并非行那俗世交媾。”

二人循声望去,朱琛本抻长了脖子去瞧,忽地惊叫一声,跌坐地上。只见暗室内蒲团上趺坐一人,披一件灰蓝僧衣,可知是寺内僧人。细瞧他面貌却十分狰狞,右眉处有两道颀长的刀口贯至左颊,左眼下又有几条歪扭的血疤延至鼻梁,更不提其他细痕烂痂,整副面孔就似被恶鬼啃过,几乎辨不出是张人脸。

这丑僧见朱琛吓得蜷在地上打颤,万红庵却纹丝未动,嘴角便微微歪扭,似是在笑:“施主见我模样,却不怕么?”那声音也喑哑尖厉,只仿佛老鸹悲丧一般。

万红庵紧蹙着眉,眼光紧紧盯着他,仿佛要把裹在外面的皮肉揭开,直看到骨血里去一般:“你佛门不是常讲,肉身所见,皆是虚妄。既无美丑,又何来惧爱?”

“阿弥陀佛,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僧人闻言长念偈语,自蒲团上起身,欲上前来。

寺中却早有人听见这处响动,是方丈携了两个大僧过来。见着眼前情景,大呼怠慢,直向万红庵赔罪,嗔怪这丑僧才入寺不足半载,三不知礼节,冲撞了佳客。方丈便命大和尚将丑僧支走,万红庵却拦道:“我与这师父甚是投缘,先有一惑,还未讨教。”又转头向丑僧道,“你先前曾讲乐空双运,应作何解?”

丑僧道:“就好比世间具足诸物,或淫/欲痴爱、或盛权富贵,极喧哗喜乐。而以闹中闻静,乐中见空,便是得成正果了。所谓,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

万红庵垂头听着,最后竟是嗤笑一声,半晌才拍手称道:“师父佛法高妙,实受教了。”又言,“我这自抄了几卷经文,不知可否请师父替我日夜诵读,求个平安康健?”

丑僧双手合十作一个揖,再道了一声阿弥陀,自万红庵手里接过经卷。便见他拄着支癞癞斑斑的黄竹杖,一瘸一拐往外间去了。

第六十九章

因见万红庵一行人衣冠赫奕、出手阔绰,寺中怎好怠慢,法事才过,又赶忙请大师父过来讲经。万红庵却深嫌聒噪,只推说身子不爽,入客房闭门困觉去了。

这一睡直到入夜,月破层云,寒侵枕衾,万红庵似自冥冥中得了感召,掀被下榻,出了房门。他执一盏双耳瓷灯台,碎步穿过风雨廊,灯火逆着风几乎烧到手上。两边壁画上的菩萨金刚在夜中更显忿怒,大张着獠牙血口,一双双招子威严地瞪视着他。

及至到了大雄宝殿,殿门大敞,两方各挂一道楹联:水流原归海,月落不离天。入殿一观,满室灯火烁耀,正中一人面朝佛坛,端坐于莲花蒲团,口中正诵念着经文。

万红庵走到近前,见是白日那丑怪僧人,便驻足听了一会儿。约过一炷香时,这僧人口中仍念念有词,手上念珠拨弄不停,万红庵便不耐道:“严玉郎,时至今日,你还要同我乔模作样么?”

诵念声骤然停住,四下阒然,须臾只听空荡荡殿内传来一声轻笑:“我曾讲过,我俩就好比那同生并蒂的莲,任刀斧怎劈开,剑钺怎斫断?眼下这副模样,也只有阿丹认得我来。”

万红庵死盯住他,冷冷道:“便任你逃进阿鼻血池,化了烂泥屎粪,我也是要来向你讨命!”

似是听了甚滑稽事,严玉郎不住拊掌大笑,只道:“嗬唷,真是我的亲亲!不过一条命而已,情管你说几句好听的,便给了你。”但见他满面烂痂挤作一团,衬得一张脸更是扭曲可怖,转头又道,“你当我如今,又很耐烦活着么?”

原来他当日自胡宗、胡烈手下逃脱,一路躲入皋芒山里,每日从草头上取露喝了,捉些蛇虫鼠蜮果腹。万红庵那一剑砍坏了他的右腿,使他此后只能拄拐行路。为掩人耳目,他又亲手把自己脸面划了,生生将火炭灌进喉咙,让人听不出本音。数月前了缘寺开坛讲法,有弟子自山路上撞着了他,只以为是哪儿来的乞食客,这才将他带回寺内,收留了下来。

想往昔声名赫赫,看今朝满身尘灰,怎一个落魄可言。任着何等权势滔天、富贵骄人,一如聚沫轻风,转瞬又是两头空空,四顾茫茫。

“而今我甚么也没了,活着倒不如死,唯独搁不下阿丹。你在世上孤零零的,又好受人诓骗,我去了那头,怎省得下心呢?”严玉郎言之切切,仿佛当真发自本心,还要拿手来牵他,“不如你随我去了,这辈子没对你好,要下辈子来偿你。”

两只枯手甫一碰到万红庵,便似化作了铁钳一般,直要把他按到地里,自身上生剐下一层皮才肯甘休。二人缠斗作一团,佛坛上的供品法器散落一地,灯烛倒在幢幡上面,顺势便燃了起来。

万红庵自身畔抄起一柄金刚橛,猛可一个使劲,正扎到严玉郎腰上,血霎时似泉眼般往外直涌。严玉郎一咬牙,两手掐住万红庵咽喉,指头几乎抠进了肉里。万红庵面皮涨得青紫,双目鼓瞪出来,眼前阵阵泛黑,终是使了挣命的力气将严玉郎指头扳开,才得脱身。随即大呕几口,吐出一滩秽血浓痰。

还不待喘气,眼见严玉郎又扑将过来,万红庵只得迎上前去,复往他胸上连扎数下,热血扑进眶子里,污得眼前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