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误踏春(10)【CP完结】

作者: 窥花客 阅读记录

这世道,只见那杀人放火的逍遥快意,积德行善却不见个人敛尸,若万红庵还是那不醒世事的世家公子,恐难免又要嘤嘤啼啼,嗟嚎几句。而今在那销金吸髓的荒唐场合里消磨久了,又有甚么腌臜污秽没见过?旁人口中的天理昭彰,因果报偿,他打从心底里并不深信。所谓公道,都是要凭自己讨来的。

恨只恨他如今势单力薄,无权无势,眼见那仇人就在跟前招摇,却连上去拼却个鱼死网破的资本也无。

且说这栖凤台上莺歌燕舞、灯火通明,严玉郎穿梭其间与众人推杯换盏,受着各色恭维逢迎的言语或妒羡交杂的眼光,好不风光得意。而距栖凤台不过几步之遥的停云轩却门庭冷落,清清寂寂,万红庵点一盏豆灯在院中独坐,遥听对面的宴乐之声,唯月色与鸣虫作伴。

枯坐到中宵,台上歌舞渐休,万红庵也不耐寒凉,才起身灭灯上榻歇息。

正睡至半梦半醒之际,颊边传来一阵冰凉触感,一路滑到脖颈。万红庵惺忪间半睁开眼,却与正立在榻边的人对了个正着,霎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滚下榻去。幸得榻边那人眼疾手快,一个兜搂将他接住,又稳稳送回了榻上。

“陛、陛下!”待有机会看清眼前之人,万红庵口齿结巴,几乎将舌头闪到。

孟谌微微颔首似是对他的回应,随后转身,舒展双臂。万红庵顷刻会意,起身将孟谌外袍褪下,又环着腰去解他的衣带,卸下冠冕,将人扶上榻来。

解衣时万红庵便闻见有熏酽酒气,见孟谌面貌也不甚明朗,应当是宴席上又吃酒不少,害得难受。故上榻后先牵着他一只臂膀,小心询问:“陛下可要小人传唤熬个醒酒汤来?”

孟谌却不理他,只将他推到靠枕上倚着,自顾自寻了个舒适角度窝进他怀里,又将他一双手按到自己太阳穴上,便闭目不再作声。万红庵此时方才知晓孟谌来意,便活络起十指,似在芙蓉池边那般于孟谌太阳穴上不疾不徐地按揉,时紧时放,收纵得宜。

观着孟谌神情仿佛甚为惬意,不多时便酣然入睡。万红庵按揉过半宿,十指俱已酸胀难耐,便也昏昏沉沉坠进了梦乡。

翌日醒转,万红庵睁眼见身侧平整空旷,连个曾躺过人的褶痕也无。

他唤来朱琛为自己盥洗,心里埋怨道帝王家到底凉薄,漱口时刻意将那水唾得噗嗤作响,直把那痰盂当作孟谌的脸倾吐。一番打理停当后来到外间,犹愤愤然,没成想抬眸就见到孟谌正端坐在厅堂正中的梨花椅上,正翻看着奏疏。

万红庵微微一愣,立时就换作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殷切切上前为孟谌奉茶添香。孟谌见他来了,也不多做示意,只将身侧一块地方空出,左臂微曲。万红庵心下明了,亲亲热热地坐到孟谌怀中,又将头倚上他坚实的臂膀,陪他批阅奏疏。

孟谌一手端着奏疏,一手轻轻搭在他腰际间抚弄,或捻或捏、忽轻忽重。万红庵自然任他顽弄,只拿眼角余光去瞟他手上奏疏。那些章折倒也无甚新意,都是些嘉赞雪甲军攘夷有功,使国威远扬,要为严玉郎讨爵位封赏的。

这些人呵,无非都是些吸血的蝇虫蚊蚋,见个人得势便把口器巴巴凑上前去,贪图着分一杯羹。万红庵心下这般想着,面上也不禁败露了鄙夷神色。孟谌如何个敏锐的人物,自然察觉,便拿着奏疏探他话道:“怎的,你有何不同见地?”

万红庵见孟谌脸上并无任何不虞神色,便大胆道:“严大将军此番固然居功甚伟,只是若褒彰太过,助长其气焰,难免怕功高震主。”

“如此,该作何处置呢?”

“依小人之见,不若明举暗压。严玉郎此人本就颇有虎狼之心,陛下还当提防为妙。”万红庵一边说着,一边心道枕旁风果然吹得如此轻易,也难怪古往今来那些权臣奸宦都要通络后宫,当真是个捷路。

“好,”孟谌点头,面上似是嘉许,却忽然将万红庵一把推下地去,勃然作怒,“好个倌儿出身的贼奴!朕许你几分薄面,竟然就敢蹬鼻子上脸,妄议朝政,离间我等君臣之谊?”

万红庵不提防间被吓破个胆,立马匍身叩头,又去扯孟谌衣角央求饶恕。孟谌却将他一脚踹开,头也不回地负手而去。

其后不过几日,就听宫人传来严玉郎被册封平棘侯的消息,又赐金印紫绶,掌管京畿兵马,一时间风头无二。

第十九章

孟谌自那日含怒而去,又是一连数十日不曾涉足停云轩,几乎让万红庵疑心自己此番是真触到逆鳞,彻底没了转圜。

长日无聊,万红庵便也只在四处的亭台榭苑间赏花折柳、观鱼喂鸟,权作个消遣。不多时就将这南里的几处宫苑摸个通透,连哪处的假山里有黄鼬做窝,哪片莲叶下最是群鱼拢聚,他都知个一清二楚。

这日他也是倚在那长廊边上闲极无赖,扯半把草叶编了个花环,没甚意思,本当起身回轩,却不知从哪处传来一串清脆铃声,霎时来了精神。这铃铛声欢腾响亮,隔着大半条回廊仍能听着,万红庵以为是哪家宫人饲喂的猫儿狗儿,喜滋滋地循声而去,打算捉过来好生薅弄一番。

不成想刚拐过回廊转角,就正迎着人打了个照面。

这鼻对鼻,眼对眼,两相会晤之下,竟是一个喜,一个惊;一张脸红,一张脸白。

万红庵满脸欣喜,伸手就将来人牵住:“瞧我逮住个谁,晓霭!你怎的也入了宫?”

也无怪万红庵这般激动,他在这深宫冷院里居留久了,除去翠岫、朱琛还说得上话,所遇皆是些疏离冷漠、逢场搭戏,连个说体己话的也无。偶然撞见个故人,自然是喜不自胜,就要把身子往人跟前凑去,又把人双手握住,只想亲亲热热地叙一番旧。

却见晓霭脸色煞白,像是断没预料到会遇见他一般,别别扭扭地将手抽出,与他拉开几步距离,好一会儿才支吾着叫上话来:“红、红相公。”说着似还遗留着往昔当小厮的惯性,躬身就要向万红庵行礼。

万红庵连忙托起他道:“我俩现今都不在弁华园中,你也不是我的粗使,哪里还要这般拘束?”又端看晓霭一身珠玉锦缎,好不气派豪奢,戏谑道,“我看你而今比我还富贵发达,说不得还要我来拜你哩。”说着要朝晓霭下拜。

“相公莫调笑我!”晓霭慌忙倾身过来搂扶住万红庵,这才把两人距离又拉近。

待得晓霭面色渐渐平复,不再局促慌张,万红庵挽着他一边腕子,柔声寒暄道:“你是几时入宫的,我去之后,园子里一向可好?”

晓霭正要答复,廊外却遥遥传来寻他的声音,立时又见他紧张局促起来。

万红庵瞧在眼里,觉出些端倪,关切道:“何人在寻你,你可是不想他找到这处来么?”

耳听得那寻唤声越来越近,晓霭也愈发焦躁难安,他浑身止不住似的打颤,腕子上的金铃也随着一阵叮呤作响。万红庵挽着那只膀子也冒出汗来,在层叠的绉缎上晕开暗花。

晓霭别开眼道:“我、我还有事,今番轻怠了相公……来日再请罪罢。”说着就慌慌张张想要奔离。

要说这晓霭也是万红庵手把手教导过的。先前在弁华园中,万红庵写诗作画,晓霭便在一旁磨墨铺纸。因见着这孩子孱弱可怜,万红庵有心提携他,教他识得点诗文,又亲手执着他练字。可惜晓霭确无慧根,虽然将万红庵的笔迹摹了个十分相似,却不通生气,一点灵韵也无。他唯有一样好,就是装不下事,心内如何作乱全写在脸上,现下这般仓皇不定的模样,又如何能瞒得住人?

愈是这般,万红庵愈是不肯放过,揽住他道:“晓霭,你可是有甚难言之隐,还不能与相公说吗?”

晓霭慌着抽身,几乎是惊叫起来:“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