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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镜(37)+番外

作者: 傀骨 阅读记录

江一棠吩咐去打了水上来,她便按按太阳穴,就着那一小盆水洗干净脸,然后在镜前坐好,为自己涂上艳红的唇色,在眼角勾出梅红上挑的线条,为指甲涂上丹蔻,然后她对着镜子慢慢勾起笑,镜子里映出她模糊的面容,婉转轻绵的媚意便从眉眼间流泻出来。

我同雀儿倒完水,听江一棠吩咐毕了,便下楼去,在楼梯边上正遇见秦存,爬上这楼,他年近四十的身子有些力不从心,此时他脸上带着些疲惫,他站在楼道上挂着的侍女前面,似在观画,实则喘息微微,尽力把气息喘匀。

雀儿不认得他,只大略看见他模样,等他转过身瞧见她时,便只是点头行礼,说一声:“客人。”避过他的身子预备下楼。

秦存喊住她,上下打量她一会儿,问:“一棠姑娘是在这里么?”

雀儿这才仔细瞧他那张脸,忽地便把头低下,回答:“是的,大人,一棠姐姐住在秋棠阁。”她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又说:“不过一棠姐姐今日心情欠佳,今日一早便出门散心去了,大人若要探望她,还请他日约好再来罢。”说完她不禁绷紧了身子,等秦存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才匆匆下楼去了。

我跟着雀儿下楼,在楼梯的拐角抬头去看,看见秦存慢慢走去那走廊深处了。我知道他要做什么的。

他的脚步有些沉,一步步却稳稳的,一脚一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同雀儿轻巧的脚步完全不同的声音,他在秋棠阁前停住,抬手去开秋棠阁的门。

开门那一刹那,江一棠从书本里抬起头,将书合上,封面向下扣到一边,起身坐到一边的圆桌边上,窗户在她背后,正开着,外面的光直照进来,刺了刺秦存的眼睛。

她微抬着头,向秦存道:“大人,闯进女子闺房,不应先敲门么?”

秦存的身子僵了僵,他把眼略睁了一睁,才低声道:“无心冒犯,还请见谅。”江一棠把头扭到一边去。

秦存回身关上门,慢慢走到江一棠面前,正对着她的脸蹲下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将她鬓边的碎发捋顺,用食指勾起来挂到耳后,手便停在了她耳朵边上。

江一棠偏头避过秦存的手,站了起来,侧过身去,秦存便也站起来,看看自己的手,又紧盯着江一棠,露出了一个笑,张口要说话,随即被江一棠打断:“大人,你可当真是要娶我?”

秦存点点头,应了一声:“自然。”

江一棠转过身来,瞧着秦存,脸上忽然扯出一个冷笑:“那么,大人可知,一棠是个心大的人,大人若当真要娶一棠,定要八抬大轿,用正妻之礼娶一棠过门,如何?”

她顿了顿,又侧过脸去,把眼珠转在眼角,斜睨着秦存说:“一棠也心小,想要大人今后都不许娶妻纳妾,若不如此,一棠绝不嫁与大人,如此,大人可能答应?”

秦存看着她,略略点着头:“好,我都答应。”

江一棠倒让他一句话哽住了,她慌张地把头低下去,避开了秦存那双紧盯着她的眼睛,低低地问:“一棠不过一介妓子,大人又是何必?”

秦存走到她跟前,将手覆上她一边脸颊,把她的脸抬起来,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望进她的眼里,轻轻开口道:“我心悦你。”

江一棠怔了一下,用力扯开他的手,坐回到板凳上,冷声道:“大人,我的爱,只在梦里。”

秦存低头看她,轻轻地笑,他摇摇头,一只手搭上江一棠的肩膀,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嘴里的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挑:“一棠,我明日便送嫁衣来,本月十五,我们完婚,好不好?”

“可我不愿!”江一棠将他的手甩开,瞪大眼睛仰头看他,秦存笑着,他低头,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江一棠的脸颊,另一只手捏着江一棠衣服的边缘向下滑,漫不经心地把那一丝小小的褶皱抚平,说:“一棠,不要任性。”

江一棠浑身一震,扭头看他,目光僵直,等秦存松开她,走到门边了,她才回过神来,看见秦存站在门外,回头看她,脸上带着笑,说:“一棠,好好准备。”

他关上了门。

第26章 春宵

正午的时候,卢嬷嬷叫了雀儿把午饭送到江一棠房里,是这样说的:“别叫她饿死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我跟着雀儿送饭上去,把门敲了敲,没人应声,雀儿一阵犹疑,把门推开,然后松了口气。

屋里江一棠坐在那张凳子上,书搁在一边,眼睛看着窗户外面,门“吱呀”打开的一声响也没惊动她。

雀儿低声道:“一棠姐姐,我进来了。”便提着饭盒进去,把饭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小心摆上桌子,把饭放在江一棠一边的桌面上,给她递上筷子,说:“一棠姐姐,多少吃一些吧。”

江一棠接过筷子,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饭菜,忽然抓住雀儿的一只手,抬头看她,说:“雀儿,我交代你的事,你可记得?”

雀儿叹息一声,看着江一棠那只抓住自己的手,说:“一棠姐姐,你是何苦……”

“你可记得?”江一棠追问了一遍。

“记得……”雀儿点点头,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眨眨眼睛又憋回去,江一棠拍拍她手里握着的手腕,对雀儿弯起眉眼,说:“多谢你了。”她拿起碗筷,胡乱把一些饭菜下肚,便搁了筷子,雀儿把碗碟收好,提着饭盒下楼,临走时,我听见江一棠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只是,没的发现梦要醒了,如此而已。”

傍晚时候,雀儿又送了饭菜一次,江一棠又吃了些,临着雀儿出门的时候,江一棠喊住我,道:“浮生,你去帮我拿些酒来吧。”

我点头应了,同雀儿把食盒送回厨房,向厨娘问起酒来,那厨娘道:“酒?本是早晨便搬来厨房备着的,可不巧,这会子客人正要酒呢,厨房的酒自然不能给了你,你且去院子东头那个酒窖里拿罢。”她顿了顿,又说:“只是,酒窖的钥匙存在芝君那里,你要先向她讨来才是。”

雀儿道:“芝君?”

那厨娘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忘记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是不知道的,芝君就是你卢嬷嬷,卢芝君是她二十年前的花名,那时候她可是红极一时,只是这些年过去,城里的人早忘了她当年的风光了。”

那炉子上的锅这时沸起来,把那木头盖子敲得“邦邦”响,厨娘忙转身把盖子揭开,仍有汤水溢出锅子,浇在火焰上一阵“刺啦”的怪声,厨娘一边把桌边的调料向锅里撒,一边道:“快去吧,这里正忙,你们在这儿实在碍了手脚。”

于是我去楼里找卢芝君去,在二楼一个走廊的尽头,我瞧见她,她正扶着栏杆,低头看一楼大厅里,客人和女人紧挨在一起,歌舞,娇笑,酒气一同浮上来,熏了人一口的纸醉金迷。卢嬷嬷这时仍穿着艳丽的长裙,把她的身子裹得紧紧实实,然而不经意裸露的一节小臂仍然能让人看见一片松垮的皮肤,在装潢同样艳丽的红烟楼里,她是一个部分,并不起眼。

我在她不远处停下,道:“妈妈,一棠姐姐想要拿些酒去,厨房酒不得空,去酒窖取来可好?”

那女人转过来,眉头狠狠地皱着:“她想要酒?”又侧过脸,把头微微昂起,说:“不识好歹的贱货。”

“罢了。”她从袖子里一摸,在随身的锦囊里摸出一把钥匙,道:“叫她喝,爱喝多少喝多少,我倒盼她醉到十五,便不能给我找麻烦,坏了客人的兴致。”

我拿了钥匙,捏在手里,转身要走,听见她又叫道:“等会子。”

我便停下,重新走到她跟前,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头又是一把钥匙,看去已有年头,但是保存良好,因此只略沾了锈迹,卢嬷嬷道:“酒窖里头有个上锁的柜子,里头有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你拿去给她。”

我接过钥匙,她又道:“酒拿去了,这把钥匙便丢了去,平白留着惹人心烦。”她把盒子也一同塞到我手上,便从我身边走过去,离开了。